遼闊星河裡的一粒小光點

　　上海冬天的冷因為摻和著海風與水氣的關係，總是顯得濕濕黏黏的，偶爾遇到寒流來襲、溫度驟降，鵝毛細雪跟著雨滴一起飄落，順著刮骨的寒風不小心透進衣領裡，凍得人跳起來也不是件稀奇的事。
　
　　三爺縮著脖子、搓著手，迎著年輕小弟們的招呼聲，一路從浦江商會門口往余其揚辦公室方向跑，推開門剎那，感覺到暖爐的熱風迎面而來，更是迫不及待地邁進了乾燥又暖和的室內，但他要找的人不在，偌大的房間裡只有金九齡窩在長沙發一隅，低著頭不知道在做些什麼，他的腳步不免躊躇起來。

　　在參加中秋活動、抽到那三個月餅餡之前，我對余其揚和金九齡這兩個角色真的不熟，因為喜歡傅葉，所以也跟著喜歡所有衍生CP，不怕誇張的說一句，只要文章夠好，不管什麼西皮我都吞得下去，而某星其實也是看到了喜歡的文章之後才去挖原劇來看，完全是顛倒行事啊喂XD
　
　　雖然一開始蠻陌生的，不過「日久生情」這句話應該也可以用在我寫阿其和小九這對CP上，某星寫這兩隻真的是越寫越愛，但是實際上，最初因為「別戀」這首歌而想到的設定，與各位姑娘現在看到的已經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故事，在最初版本裡，阿其與小九的愛情雖然同樣是從那兩句「我偷了一夜和你續迷惘，我知道纏綿亂了終須斷」，也就是從滾床單開始的，但九齡的角色塑造卻是完全不同。

　　沒多久，方才看過的熱鬧街景又出現在視線中，前後不到兩個鐘頭的時間差距，金九齡的心情卻已截然不同，雖然額頭隱隱作痛，眼睛也有些酸澀，不過沉沉壓在心上的那塊大石已經化作塵沙，輕得只要隨便吹口氣就會飄散無蹤，金九齡發現，他曾經擔憂煩惱的問題，最後不一定都是走向壞的結果。
　
　　歪著頭凝望余其揚線條英挺的側臉，金九齡好奇的想著他以前住過的地方是哪裡？雖然聊天時余其揚也會說些從前的事，但相較於他對自己的瞭解，金九齡所知道的還是十分有限，並非余其揚不願意多提，相反的，他其實有問必答，只是有些過往，複雜得教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訴說。

　　行駛在熙熙攘攘的車水馬龍裡，余其揚單手掌握著方向盤，眼角餘光不時瞥向副駕駛座上的單薄身影，只要得了空檔就會把手探過去，攏著金九齡因為緊張不安而發涼的指尖在掌心裡暖著，他的速度不快，一方面是因為他們正開在最熱鬧繁榮的南京路上、交通壅塞，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想多留些時間給金九齡沉澱心情。
　
　　久違的塵世喧囂就在車窗外面觸手可及，金九齡望進眼底，卻是感慨萬分。

　　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余其揚把腳步邁得飛快，皮鞋後跟在磨石地板上連連敲出清脆聲響，他一個勁兒地往前趕，連屬下和他打招呼都顧不上，逕自繃著一張臉朝辦公室的方向走，滿腦子想的都是趕快見到金九齡，確認他的情況如何。
　
　　捺著性子處理完一堆雜事回到浦江商會，剛抵達大門口正準備下車，視線一轉，竟透過擋風玻璃看見一道熟悉的窈窕身影搭上了黃包車離去，余其揚很是意外，因為姚娜事前並沒有知會他說今天要來，如果是為了送藥給他，隨口吩咐一聲，餐廳多得是小弟可以替她跑腿辦事，根本不需要她親自走這一趟。

 　　黑色圓盤唱片在留聲機上賣力旋轉著，陌生樂器演奏出的異國音樂輕柔拂過耳邊，雖然是一首不符合時節的《春》，但是對於不懂得維瓦爾第是何方神聖的金九齡而言，那明亮輕快的節奏就是莫名地吸引他，所以他怎麼也聽不膩。
　
　　余其揚的辦公桌後方有一扇很大的窗戶，晴光正好時滿室透亮，還可以聽到大街上熱鬧的叫賣聲，正在休養中的病人沒什麼事情可做，當余其揚忙著公務時，金九齡最大的樂趣就是趴在窗台邊，凝睇著樓下絡繹喧鬧的浮生百態，或者是看遠一點，眺望黃浦江水在日光映照下反射出繁星似的絢爛光采，偶爾余其揚會探過身來，問他在看什麼，也會說些趣事逗他開懷。

　　一整天，余其揚不見蹤影；一整天，金九齡坐在病床上，看著自己的手發呆。
　
　　被余其揚甩上的那扇門沒有再打開過，直到夜深了，大病初癒的金九齡支撐不住，迷迷糊糊睡去，平放在床舖上的手，也沒等到另一個已經習慣的體溫。

　　孤單無助的時候，能有一個人握著你的手，給你溫暖與安心的力量，讓你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人，是一種千金也換不到的彌足珍貴。
　
　　牆壁上的小夜燈點著昏黃微弱的光，在幽暗的房間裡投映下黑漆漆的影子，金九齡眨了眨眼，瞧見了坐在床邊椅子上的余其揚，闔著眼似乎睡得正熟，右半身隱沒在燈火照映不到的暗處，讓人看不清楚，可是曝露在明亮光線下的另外半張臉卻是自己所熟悉的，他還記得那雙唇瓣揚起的微笑弧度有多麼瀟灑好看。

　　當余其揚用盡全力飛撲向前，把金九齡緊緊抱進自己懷裡，右上臂靠近肩頭的地方也被子彈擦過而迸出了鮮血，點點猩紅噴過眼前甚至濺上了金九齡的長衫，可是余其揚連疼痛的感覺都顧不上，怕阿殺再開第二鎗，硬是扭轉身子倒向了木箱後面。
　
　　「其爺！！」

　　『原來……你真的是余其揚……』
　
　　彷彿聽見了，「信任」被摔碎一地的破裂聲，當電話那端的金九齡，用低啞哽咽的語調說出這句話時，余其揚的胸口也為之一窒，像是能親眼看見那雙瑩亮黑眸裡，湧現了失望、難過與無法置信的淚光，只是他還來不及解釋、安撫，耳邊已經傳來了一連串嘟嘟聲，好不容易銜接上的聯繫又乍然中斷，無法言喻的慌亂著急瞬間淹沒了理性，他在何立驚訝的目光注視下惱火地摔上話筒。

　　靜夜裡特別響亮的電話鈴聲，總帶給人一種不祥的預感。
　
　　鄒震天身亡的消息傳回浦江商會時，距離天亮只剩不到一個鐘頭，而余其揚才剛在休息室裡躺下沒多久，這幾天他絞盡腦汁，不停地在佈局、放線，拉攏上海灘其他小有實力的中立份子，只待時機一到便可收起大網，一鼓作氣擊潰青寅幫，然而，接起小鄭電話的他怎麼也沒想到，這機會竟是因為金九齡而出現。

　　突然發現自己置身在北平老舊的四合院裡，黃月樓師父站在面前，厲聲斥喝著他們再不專心練功就沒有午飯可吃，手裡的藤條還揮得咻咻作響，聲勢驚人，但是替小師弟黃少元調整姿勢時又顯得那麼有耐心，他瞧著羨慕，卻也知道親生兒子與徒弟之間自是有著差異存在，那是他再怎麼想望也求不到的。
　
　　覷眼偷瞧向另一端，大師姐菊仙正跟著師娘練習「貴妃醉酒」的身段與台詞，也不知道是腦筋還是舌頭打結了，「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廣寒宮」總是唱到一半就卡在嗓子眼接不下去，聽得師娘嘆氣連連，戳著她的額頭直叨唸，大師姐露出委屈的表情，瞥見自己在偷看，又擺出架子瞪了他一眼。

　　靜謐的客廳裡只點亮了一盞檯燈，李寶娟端坐在沙發上，一雙明眸不時朝著大門口瞄去，打從鄒震天帶著金九齡出門開始，她心裡忐忑不安的感覺就沒消失過，眼皮更是跳個沒完沒了，整晚心煩意亂的，直擔憂著金九齡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情，畢竟鄒震天的舉動實在太不尋常，口風又緊的旁敲側擊不出東西來，更讓人覺得詭異莫名。
　

　　越是聰明自信的人，往往越是難以承認自己的失敗。
　
　　縱使稱不上費盡心思，可Lisa自認她在余其揚身上下得功夫不算少，自小被父母親捧在手掌心裡疼著，還是第一次對一個男人這樣上心，她一直覺得憑自己優異的條件，在上海灘沒有一個女人強得過她，何況除了她之外，余其揚身邊沒有其他的紅粉知己，種種跡象無不顯示著，浦江商會頭兒的心，她早晚能手到擒來。

　　上海公共租界最近掀起了一波新風潮、新去處，一間晚上才開始營業，不到天亮不打烊的餐廳兼酒吧，因為聰明美麗的華僑女老板Lisa溫，因為歌聲婉轉動人的冷豔女伶姚娜，才開幕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膾炙人口、夜夜高朋滿座，口袋裡有點閒錢的人都想去湊湊熱鬧、沾沾鮮，富豪仕紳更是把它當成交際應酬的最佳地點。
　
　　能在這樣一個寸土寸金又諸多拘限的地方做生意已是很不容易，沒有打通各路關節的話根本難以立足，何況餐廳的經營者又是一位自美國歸來的華僑女性，剛開始，許多人都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好奇心走進店裡，但只要去過的人，無不對Lisa溫新穎又前衛的思維嘖嘖稱奇，更有不少人拜倒在駐唱女歌手姚娜的石榴裙下。

　　車伕的腳程很迅捷，加上本來就沒有走得太遠，所以金九齡連墊子都還沒有坐熱，黃包車已經把他載回了蟾宮戲院，速度之快，讓他心裡的失落感越發強烈。
　
　　夜已深，喧鬧一時的聚會自是早就散了場，戲院也因為今天晚上招待了為數眾多的賓客而提早打烊收拾，金九齡仰起頭，看著漸漸熄去燈火的西式建築物隱沒在夜幕下，仍然透出沉沉的壓迫感，他收回視線，垂下幽幽眸光，揣緊了手中的盒子，走向大門前等著載他回去鄒震天宅邸的青寅幫小弟。

　　明知道不應該這般輕易地跟著一個初相識的人走，可是金九齡想了想，就算真的被拐了、騙了，下場再怎麼糟糕，也都強過綁在鄒震天身邊、被他當成玩物一樣隨意輕薄狎弄，更何況這個自稱「阿其」的男子，不僅笑容溫和可親，幽默的言談裡也蘊含著很豐富的人生閱歷，他雖然把一身名貴衣裝穿得隨性，但舉止之間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沉穩氣度，又教人不由自主的心悅誠服。
　

　　在戲曲結束之後，鄒震天又吩咐蟾宮戲院的人準備茶點與水酒招待賓客，所以大廳裡還是人山人海的、熱鬧喧嘩，金九齡踩著階梯，被青寅幫小弟前後簇擁著走向二樓的獨立包廂，他意興闌珊地低頭望了眼底下的繡衣朱履、觥籌交錯，那本來是一個與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世界，可是現在卻離他這麼近。
　
　　走進半開放的包廂，卻發現裡面不是只坐著鄒震天與李寶娟，還有其他人在，覷眼偷瞄了瞄倚著欄杆那道西裝革履的英挺身影，雪茄燃放出的白煙模糊了他的臉容、看不清楚，可是金九齡的步伐卻僵硬了起來，他緩緩靠近垂涎著笑臉直盯著他瞧的鄒震天，壓抑心中反感，猶豫又遲緩的放低身子，半蹲半跪地倚在他的座椅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