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嫣紅染半山,逐風萬里白雲間;逍遙此身不為客,天地三才任平凡。」

 

  羽扇反轉背在身後,時不時輕拍著帶出徐然愜意的微風,飄動淡紫色的髮尾絲絲起落,修長身影駐足在灑落一片橘暖光暉宛若粼粼夕照的樹蔭下,與髮同色的衣袍,深黑紋繡與明珠綴點出雍容非凡,注視著一片形狀宛如火燄的燦紅薄葉在指間輕轉,睿智深邃眼眸浮動著隱隱泓光。

 

  當平地突然莫名捲颳起一陣沁冷寒風,俊美面容也隨之揚起一抹瞭然微笑。

 

  「有貴客蒞臨了。」

 

  手腕翻轉將羽扇挪移至胸前,呢喃在口中的語句才剛落地,清雅怡人的薰風便領著句句詩號遞送而來。

 

  「少獨知音絕,返歸尚白雪,人皆笑風狂,誰奏神人悅。」

 

  寒梅瓣瓣飄散成點點霏雪晶瑩,紛紛渺渺,漸化出一襲深藍滾邊的銀白長袍飛揚,裹著纖細清靈的身影由虛幻至真實,細柔黑髮三千起落如浪,翩翩然拂過妍麗秀雅容顏,脫俗出塵,盈盈水眸裡流轉一絲揶揄笑意,皓腕甩動手中摺扇,抖出一片水墨風情。

 

  「既然知道有貴客臨門,還不自動自發一點出來招呼迎接,楓岫主人,你這『主人』做得還真是大牌啊。」尚風悅佯裝幾分不滿地大大嘆了一口氣。

 

  「哈、楓岫疏懶成性,讓先生見笑了。」微一躬身算是賠禮,楓岫主人羽扇輕搖,俊美臉龐依舊一派瀟灑率性。

 

  「寒光一舍鮮有人士進出,是以楓岫失卻了幾分待客之道,還請先生海涵,不過今日既有極道先生如此稀客蒞臨,楓岫自當拿出竭誠歡迎、盛情款待,還望先生不嫌棄,入亭一敘。」

 

  說著,楓岫主人優雅半轉過身,羽扇劃出一道引領弧線,讓客人的目光隨之看向身後那座薄紗四面遮蔽,迎風款款擺動間掩映著幾分疏離、幾分神秘的風雅亭閣。

 

  「哎,好說、好說,未投帖便登門拜訪,也是我失禮在先,只是……」尾音刻意拉長著,尚風悅舉扇半掩面容,晃動在水漾眼眸中的波光瀲灩,清冽的讓人有置身於冰天雪地中的錯覺。

 

  「只是楓岫主人所贈與的那份『厚禮』太過貴重,直教我驚喜萬分,不趕緊前來回敬幾分謝意,總感覺有些過意不去啊……」

 

  機敏睿智的眼眸與冷豔目光短短接觸那一瞬間,楓岫主人輕笑一聲,他自然聽得懂尚風悅話語中的言不及義,領受得到那清靈身軀刻意透出的幾分冰寒,也並不在乎對方明顯表露於外的敵意與不滿,雖然他有些摸不透,極道先生隱隱而發的怒氣是從何而來。

 

  試探,是他贈書的目的,但是,與人為敵可不是他的本意。

 

  「先生太過客氣了,只是一點淺薄心意,實在毋須掛懷。」羽扇再次自胸前掠劃而過,楓岫主人擺出了請客入座的手勢。「亭中已備好了香茗,先生有什麼話,何妨待進入亭中品茶之後再來閒聊?」

 

  面對他幾乎是咄咄逼人的態度,楓岫主人的姿態依然謙恭爾雅的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尚風悅雖然暗暗佩服著,但是,讓他心情低落了好些天的這筆債啊,可沒這麼容易就能償還得清。

 

  併攏摺扇收進掌心裡。「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語落,纖細清靈身影順著主人家的意思踏進了亭閣,卻又在熱氣捲著茶香喧騰飄散的石桌前轉首。

 

  「哎呀,差點忘了,我也帶了一些『薄禮』來,想答謝楓岫主人你送了這麼一本『好書』給我呢!」不急不徐地將纖細指掌一翻,尚風悅的手中憑空出現了一只漆著暗紅釉彩的木製提籃。

 

  「雖然只是幾個上不了什麼檯面的家常小菜,但是有幸品嚐極道先生手藝的人可不多,還請楓岫主人把握這次機會啊。」

 

  迎著睿智眼眸中幾分莫名與提防的視線,娟秀容顏揚起一抹宛若寒梅自雪中綻放的清麗微笑。

 


 

 

  一步接著一步,穩健卻沉重如鉛的步伐緩緩展開,每走向前一點,足下剛強之力就會震動著大地,激起飛沙走石宛如暴風襲捲而過,掩天蔽日的將所有光線都驅逐而去,似乎想讓這空間,變得和行走之人身上那襲幽闇長袍一般黑暗,才能夠傾盡悶窒許久的胸口裡,那遭人誤解與背叛的騰騰怒燄。

 

  吾之雙足踏出戰火,吾之雙手緊握毀滅,吾名、羅喉!

 

  當強悍無匹的力量挾帶著摧毀一切的欲望,即將踏入月族領土時,一道陰冷凜冽的刀光劃開了漫天沙塵,也在暴戾武君預備踏落的堅硬石地上狠狠劈開一條長縫,螢綠輝芒順著清冷月光披洩而下,分隔兩個空間的無形結界前,英挺頎長身影甩著銀白長髮橫刀而立。

 

  「單刀殘軀飲寒風,今朝有酒醉黃龍!」

 

  血紅雙眼迸射出棋逢敵手的興奮光芒。「醉飲黃龍嗎……」

 

  終究還是敵不過刀無后的唇舌攻勢,身披刀龍戰袍、手執影神刀,醉飲黃龍壓抑著翻湧不停的心緒,努力忽略週身令他反感不悅的陰邪之氣,亮晃晃的刀尖指向前,與羅喉冷冷對視。

 

  「停下你的步伐,羅喉,再前進,就是一場無法避免的血戰。」

 

  低啞的笑聲自冷硬黝黑的面具下透出,帶著嘲諷與不在乎。

 

  「與你一戰又何妨?世人皆認為吾羅喉嗜血好殺,吾又怎麼能違逆世人對吾之期待與讚揚?」

 

  聞言,軒昂眉宇隨即糾繞出疑惑不解的結。

 

  就是這樣輕率而漫不經心的語氣,與那血紅瞳孔中,高處不勝寒的孤傲寂寥讓醉飲黃龍猶疑,又讓他覺得……熟悉,好似,他也曾經在誰的眼中看過,立足頂端、讓無數愛戴尊崇所包圍,最後卻悲哀地發現,自己其實什麼也擁有不了的空虛憾恨。

 

  忽然,隨風飄飛而去的闇黑袍褸拉回醉飲黃龍的思緒,黃金燦爛的戰甲照映得瞳孔不住收縮,寒光流竄,又直又長的刀柄連接著鋸齒般寬厚的刀刃,抓握在一隻沉穩的指掌中,另一手,卻挑釁地朝著他勾了又勾。

 

  「若不想看見鮮血淹沒這片淨土,那就來吧!用你的刀來阻止吾吧!」

 

  戰帖已下,但醉飲黃龍依舊遲疑著,握著影神刀的手緊了又緊,身形卻未動分毫,眼看羅喉已邁開步伐,無形刀氣波動著沉沉風壓逼近而來,站在醉飲黃龍身後的刀無后忍不住出聲催促。

 

  「黃龍大哥!你還在等什麼?月族的存亡盡繫於你身上啊!」

 

  隨著急躁話語一同落下的,是計都刀霸氣強悍的寒光凜冽!

 

  「鏗」然一聲金屬交擊的清亮徹響,兩道旗鼓相當的刀鋒交會,蕩漾出絢爛奪目的冷冽光芒,激迸出爆裂方圓百里之地的氣勁喧囂,震撼得身處在戰局之外的人難以抵擋地退了又退。

 

  「不論你的真實想法是什麼,羅喉,就由我來終結你的殺戮之途吧!」

 

  眼神一沉,影神刀鋒不再躊躇,橫劈而出!

 


 

 

  羽扇一搖再搖,面對眼前一字排開,看似無害、但實際上可能暗藏什麼玄機的三色菜餚,楓岫主人莞爾地發現,原來自己也會有進退不得的一天。

 

  「我說,你是怕我在菜裡下毒,還是擔心我手藝不好,害你吃了之後會瀉肚子?」尚風悅似笑非笑地抓起放置在三盤小菜旁的木筷。「既然如此,這三道菜我就先各嚐一口,以證清白吧。」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動作,坐在對桌的溫文身影俐落快速地將羽扇拍在尚風悅的筷頭上,似乎洞悉了些什麼,俊美臉龐泛起有些無奈的微笑。

 

  「先生多想了,楓岫相信以先生清高的品格,自是不會做出在菜裡下毒這種低濫的事情,只是先生如此用心對待,真令楓岫受寵若驚啊。」

 

  從尚風悅進門到現在,不論言詞還是舉止,都隱隱約約地含帶著些許作弄與為難,這情景有些像他與拂櫻齋主相處時,偶爾興起了逗弄人的壞心念頭,總是把應該爾雅溫煦的男子氣到七竅生煙那般,惡意雖有,卻不至傷人的地步。

 

  楓岫主人也只能當作是報應臨頭,幾分認命地舉箸伸向左側看來較為平凡的菜色,挾起切得細碎的白菜絲,裡頭還混雜著微末的翠綠與剖半的花生米,湊近面前時他嗅出了青蔥的氣味,只是當他做足心理準備送入口中咀嚼,還是冷不妨被直竄上鼻間的濃濃酸味給嗆得差點沒咳了出來。

 

  努力維持面不改色地抓起陶杯嚥下好大一口茶水,卻瞥見尚風悅也接著從同一個盤子挾起了涼拌菜絲放進嘴裡咬著,清麗容顏笑咪咪地,哪有半點不適。

 

  「開胃菜嘛,當然要夠酸才能讓人食欲大開啊!」尚風悅態度從容有餘的將中間那道碧綠滿盤往楓岫主人方向推去。「再嚐嚐這道我的拿手菜吧!」

 

  於是,當楓岫主人一道接一道將三盤看來平凡無奇、味道卻很強烈的菜餚各嚐了一遍之後,懸在小小爐台上的那壺溫茶也去了大半。

 

  白菜心拌干絲、鹹蛋炒苦瓜、椒麻丁香,雖然尚風悅烹調的手藝不俗,但是太過極端的味道接二連三地衝擊著味覺,就算再好吃的菜也讓人難以消受。

 

  看著尚風悅又從提籃裡端出了一個瓷碗時,楓岫主人幾乎抑制不住心裡那股送客出門的衝動,哪怕眼前這清靈纖秀身上藏著他極欲探知的秘密也一樣。

 

  佯裝沒有發現,對座俊美溫文的智者臉色黑沉了幾分,尚風悅將碗蓋一掀,體貼地將湯匙放進巴掌大的碗裡,往前一推。

 

  「這個,才是我真正要送給你的『回禮』。」尚風悅笑得精靈慧黠。「吃完了這道,我有些關於『荒木載紀』那本書的疑問想跟你請教請教。」

 

  楓岫主人暗暗嘆了口氣,如果要比玩心眼,他是遠遠不及極道先生啊……

 


 

 

  一個空隙未及防守,影神刀刀鋒已疾速切劃過金色戰甲,羅喉左肩肩胛登時噴灑出一陣血霧,薄唇透出一聲冷哼,沒將那點傷勢看在眼裡,計都刀反手一招砍上醉飲黃龍右臂,卻只擦出星火點點。

 

  論刀上實力或是根基修為,他們難分軒輊,但是無懈可擊的刀龍戰袍硬是讓醉飲黃龍占了優勢,至少,在別人的眼中看來如此。

 

  豆大的汗珠不停滾落額際,颯爽剛稜臉龐上滿是辛苦壓抑的疲憊。

 

  刀龍戰袍與影神刀的確使人戰力倍增,但是以邪天御武之骨與鱗打造而成的神兵鎧甲同時集於一人之手,那陰邪之氣不但加乘劇變,更與醉飲黃龍本身正直淳厚的元力相悖,他不但要抵擋羅喉悍然無匹的攻勢,又得穩定住心緒不受邪氣影響、泯滅神智,情勢根本不樂觀!

 

  醉飲黃龍很清楚,再這麼持續下去,羅喉遲早會找到刀龍戰袍的破綻,進而將他一舉擊潰!

 

  絕世高手交戰,密切注意對方的舉動、尋找可趁之機是基本常識,羅喉當然也發現了醉飲黃龍的左右支絀,計都刀橫亙胸前,打量著那一身螢綠戰甲的血紅雙眼裡,充滿著失望與鄙棄。

 

  「本以為你是值得吾傾盡全力、認真一戰的對手,想不到,原來你也是一個過度依賴神兵寶物的愚昧之人。」

 

  薄唇勾勒出冷厲弧度。「既然你也無法阻止吾,那就到地獄去,為你的力不從心悔恨沉淪吧!」

 

  尋覓不著弱點,那就全面摧毀!

 

  刀鋒上凝聚起足可毀天滅地的究極之力,計都刀再次舞動出燦爛光華,隨著金色耀眼的英武身軀直衝向前,悍然霸道、兜頭劈落!

 

  刀龍戰袍與影神刀似乎也感應到強勁刀氣直撲而來,邪氛衝天而起,突破了苦苦撐持的侷限,兩股勁力前後拉扯幾乎要將人一分為二,醉飲黃龍直感到一陣天昏地暗,根本不及應對!

 

  逼命危急這瞬間,有什麼衝破了記憶封鎖,從胸口急竄而上向四肢百骸疾速漫延,再睜開,清澈眼眸突然金色光芒乍現,刀龍之氣自天靈兇猛直昇而起衝入蒼穹之中,壓抑住邪天御武的陰冷之氣,彈開了計都刀銳不可擋的一擊!

 

  蒼白面容露出一絲詫異,血紅雙眼一瞬也不瞬地冷冷注視著,彷彿脫胎換骨般完全蛻變成另外一個人的醉飲黃龍。

 

  只有天生的王者,才會擁有這樣倨傲而至高無上的凜凜威嚴。

 

  「那是……『刀龍之眼』?!」因為戰局太過激烈插不上手、只能在旁觀戰的刀無后,一望見醉飲黃龍那雙殺意劇烈翻湧的金色眼瞳,渾身不由自主地戰慄難止,胸口卻攪動著難以言喻的嫉妒怨憤。

 

  刀龍之眼,刀者最渴望攀登的極限境界,古往今來、萬中無一的頂點!

 

  銀白長髮隨颯颯冷風飄蕩,剛稜臉龐冷沉肅穆一如刀上鋒芒,只見醉飲黃龍指掌翻轉,影神刀在雙臂間迴旋出無數殘影,羅喉一望便知,對方已極招上手,腰身一沉,計都刀不落人後,斜指向天,渾厚真氣騰騰滾上銀鋒尖端!

 

  「擎宇皇龍斬!」

 

  「殞天斬星訣!」

 

  轟轟然一陣地動天搖,兩方極招相對,誓要分出一個生死勝負!

 


 

 

  接下來再吃到什麼他都不會覺得意外,所以楓岫主人莞爾又沒轍地舀起一匙細白軟嫩、看似豆腐般的東西送進口中,只是沒想到,舌尖上杏仁的微甜與桂花釀的香氣交織而成的綿軟口感,比他灌進肚子裡的大半壺茶水,更有效地去除了前面三道小菜過於刺激的味道。

 

  「極道先生的手藝,真是令楓岫永生難忘啊……」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讓他把人生的各種滋味──酸、甜、苦、辣都嚐了一回。

 

  「我說過了,這盅『杏仁豆腐』才是我準備給你的回禮啊。」尚風悅笑盈盈地飲下主人準備的上等龍井,另一手搖著再次抖展出水墨彩繪的摺扇,搧出一陣陣涼爽快意的風。

 

  塵封心底多年、不堪回首的往事被硬生生掀開,雖然很痛、很難受,但是,尚風悅畢竟也從「荒木載紀」這本書裡,獲取了很多令人精神振奮的消息。

 

  「殺戮碎島的救贖」,他自小看顧長大的年輕少主,從野心勃勃、侵略四方的火宅佛獄領導──咒世主手中,一掌保全了所有人民的安定平穩,而後被恭迎上王座,成為碎島子民歌詠稱頌的戢武王。

 

  然而,他也猜想得到,這條荊棘蜿蜒的王者之路,他的少年君主,走來會有多麼艱辛困頓……

 

  「能寫出『荒木載紀』這樣一本有趣的書,我啊還真想和這位作者大人──『楔子』認識、認識,交個朋友。」水漾眼眸有意無意,飄向對桌仍然從容優雅搖著羽扇的智者身上。「或者,其實這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哈、這本書的作者,只是個想將事物本質與真實公諸於世,卻有志難伸,最後被人以懷璧之罪瑯璫下獄的庸人罷了。」楓岫主人姿態愜意悠閒地,為爐上暖壺再添熱水,事不關己的語氣,雲淡風輕。

 

  「哦?此話聽來,楓岫主人似乎認識這位作者?難不成遠在苦境之外,真的有一個以神樹為生存之源、孕化萬民的『四魌界』?莫非,楓岫主人你……就是來自這個奇妙玄奧的世界?」清靈容顏故作訝異。

 

  「瞞者瞞不識,先生又何必明知故問?有沒有四魌界、四魌界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先生應該比誰都清楚才對。」深邃眸光晃動著明瞭。

 

  你來我往,言語間的針鋒相對不過想將彼此來歷挑明,攤在陽光底下。

 

  身份被識破,雖然是件麻煩的事,尚風悅也猜測得到,楓岫主人想從他身上探聽出來的,莫不就是「荒木載紀」裡一個疑問的篇章──雅狄王「離奇失蹤」的真相始末,一顆能動搖整個四魌界的震撼彈。

 

  但是,不冒險親身走這一遭,有些事情他無法得到解答。

 

  掀開輕柔紗幔,纖秀身影緩緩步出亭閣,仰高臻首,凝望著讓滿林楓紅遮染成夕幕暖橘色彩的悠揚天空。

 

  「今日冒昧來訪,其實是有些疑惑,希望楓岫主人能為我一解迷津。」尚風悅放柔語氣,將話題一轉。

 

  「不敢當,先生有何疑問便請直說,楓岫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楓岫主人也不心急,把談話的主導權交在了尚風悅的手上。

 

  僅片刻的相處談不上有多少認識,但有一點他能夠肯定的是,極道先生就如他所喜愛的梅花那般高潔清雅,是個磊落光明的人。

 

  收回瞻仰的視線,清麗容顏像是覆蓋上一層霜雪凝結而成的面具,半轉過身瞬間,嫣唇似笑非笑地吐出讓楓岫主人驚訝的問題。

 

  「『荒木載紀』裡,與四魌樹最頂端之境域──『詩意天城』相關的篇幅並不多,我很想知道,上天界的領導者、御天五龍之首──」

 

  「『天尊皇胤』,是個什麼樣的人?」

 

  深邃幽遠的眸光沉如波瀾不興的湖水,羽扇搖動的頻率遲緩了下來。

 

  同一時刻,遙遠的極西之地,一直黑霾籠罩的天空,被一束光刃切割開來,眨眼間,雲開霧散,久違的煦陽之暉灑落大地……

 


 

 

  震耳欲聾的刀鋒對擊、爆裂聲接踵起落,塵沙狂颺中,赫見一方碧玉被震飛至天際,朝著遙遠彼端急墜,緊接著,計都刀同樣脫手翻飛出悲愴銀光。

 

  影神刀穿透胸口臟器那瞬間,劇烈痛楚乍現即逝,薄唇吐出震天長笑,羅喉用力推開了恢復神智、一臉驚愕的醉飲黃龍,殷紅血雨隨著刀鋒離體漫天飛散,風歌傾倒的剎那,種種怨懟不甘在腦海裡起起浮浮,最後只殘留一片虛無。

 

  怔然呆滯地注視著眼前一切,當醉飲黃龍回過神,領悟到自己做了什麼,他慌張匆忙地伸長了手,還是沒能來得及挽住,頹然墜落塵土的絕世梟雄。

 

  用力甩了甩頭,就是甩不去眼界中雜亂紛呈的線條,緩慢交錯構築成破碎又凌散不全的畫面,鬧哄哄地彷彿有千軍萬馬在腦袋裡踩踏喧囂,讓人惱怒的邪瘖偏偏又陰魂不散的捲纏而上,醉飲黃龍心浮氣躁地卸下了刀龍戰袍,連同影神刀一併丟擲於地,孰不知這樣輕率的舉動竟然給了他人可趁之機。

 

  昏沉不適地捂著頭、轉過身,醉飲黃龍本想交代刀無后幾句話後就離去,卻愕然驚見荒豹雷刀閃出冷酷銀光,狠毒一刀劃過自己胸前,眼睜睜看著鮮紅血液如泉湧,比傷口的撕裂痛楚更先竄湧上心頭的,是信任的瓦解與背叛。

 

  「斬殺暴君羅喉的英雄,只需要一個人就夠了。」刀無后方正的臉龐,浮現了讓醉飲黃龍陌生的陰冷殘酷笑容。「感謝你,造就我的榮耀。」

 

  生來就站在頂點的你,怎麼可能瞭解他人攀登頂峰的努力與辛苦! 

 

  那是誰,背對著他,用羨慕、嫉妒甚至是怨懟的語氣這樣說過?

 

  地轉天旋,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變形,豔紅衣裾若隱若現地從視線一隅翻飛而過,驀然回首,赤光炯炯的眼瞳裡,浮動著令他莫名心痛的輕蔑與疏離。

 

  一切都是虛假嗎?曾經稱兄道弟,曾經義氣相交,原來,都是一場騙局嗎?

 

  緊摀著不停滲出血水的傷口,濡溼一片的衣裳已看不出原本純淨的月牙白,踉踉蹌蹌一退再退,分不清楚,痛,究竟痛在什麼地方,勉強抬起頭,醉飲黃龍木無表情地看著刀無后拾起影神刀後,一步一步朝他逼近,嘴角那抹森冷笑意,竟與腦海裡雜亂無章的影像重疊。

 

  揪心的痛楚迫得他嘔出鮮血噴灑一地腥紅,就在那一刻,刀無后絕情冷酷的手已然高高揚起、重重劈下,狠絕刀光立即迅雷疾電般撲面而來,已然無力抵禦的醉飲黃龍嗆出了悲愴絕望的笑,冷冷望著死神逼近。

 

  就在冰寒也似的鋒芒即將觸身剎那,藏匿在血濕衣領之下的灰黑石墜,突然綻出冰藍色晶光璀璨,急速飛散擴展成一面無形的保護屏壁,擋下了致命刀氣,卻遏阻不了力量突然被強行阻攔所衍生出的衝擊!

 

  悶哼一聲,醉飲黃龍被震退,腳下一空,頎長身影墜入萬丈深淵裡……

 


 

 

  「極道先生?!」

 

  雍容非凡的智者極快速地竄掠出亭閣,一把攙扶住,身形突然搖晃不穩的尚風悅,疑惑又訝異地審視著那張清麗容顏突然刷白,血色盡褪。

 

  勉強勾起一縷微笑,尚風悅對楓岫主人搖搖手。「我沒事。」因為出事的人不是他。

 

  甦始之翊竟然啟動了防護之力,這代表醉飲黃龍陷入了無法自保的困境。

 

  推開楓岫主人善意撐持的雙手,尚風悅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水漾眼眸微斂,專注精神感應著冰藍晶石的位置。

 

  似乎也察覺到尚風悅現在正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楓岫主人退立一旁,默默搖著羽扇,只是那雙睿智深沉的眼,仰高了視線,凝望著西方的天空。

 

  世局的流轉變化總是這樣,一波平、一波起,沒有真正安寧的一天。

 

  應著尚風悅的呼喚收回視線,目送清靈纖細身影向他告辭之後,幻化成片片雪白寒梅飛掠而去,楓岫主人輕嘆了一口氣。

 

  他心裡那幅打散的拼圖,在瓊宇花會之後,開始一塊塊的拼湊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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