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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聽見了,雪,落下的聲音,今年冬季的,第一場雪,緩緩飄盪。

 

  輕輕呵出一陣茫茫濛霧,轉眼消逝,萬籟俱寂的靜謐深夜,應是好夢正酣的時分,他獨自一人迎接這場初雪的降臨,俊秀容顏漾出淡淡柔美笑意,纖長身軀悠然躍進霙霏之中,不在意點點瑩白吻上了細長髮絲,不在意讓體溫蒸融的霜雪浸濕了本就單薄的衣裳,他闔起藏了太多、太多秘密心事的黑藍眼眸,一圈一圈地轉著、轉著。

 

  轉出了舊時回憶,轉出了另一個暈眩的圓圈,卻轉不出,明天與未來……

 

  他要的東西,從來就不多,他所渴求的,從來都是最單純的,他並不是一個貪心的人,怎麼會、怎麼會,連他心中,那一點小小、小小的夢想,都將變成是一種奢求了呢……

 

  他不知道,他還能走多久;他不知道,他還能以微笑迎接多少個旭日東昇;他不知道,他還能再擁抱幾次寒冬霜雪;他不知道,他的手什麼時候會再也握不住刀;他不知道,哪一天,會連挽著那健壯臂膀的力量,都消失殆盡……

 

  他的一輩子,就這麼短嗎?他的夢想,是如此的遙不可及嗎?

 

  他只希望、只希望,能牽著那個人的手,一直走、一直走,即使到不了白髮蒼蒼的那一天,也不會,在半路就離他遠去……

 

  『為什麼,對我這麼殘忍呢?』

 

  他想這樣吶喊著,卻也明白,自己,沒有質問的資格……

 

  頹然停下反覆踩踏的腳步,喘著、喘著,吸進太過冰冷的空氣只是苦了早已不堪負荷的肺腑,引發一陣陣令人厭煩的咳嗽,腥澀的味道在口中盤旋,他緊揪住衣襟、捂著雙唇拚命壓抑住一時衝動所產生的不良後果,夜太靜、太靜,而他隱瞞得好苦、好苦。

 

  鬆懈了一身力氣跌坐在霜雪漸漸覆蓋的褐黃土地上,仰首望天,白皙清秀的臉龐笑得淒涼、笑得哀傷。

 

  如果不能讓他擁有漫長的人生歲月,那麼,至少,不要這麼快帶走他,不要,在那個人還如此需要他的時候……

 

  「總司?!你在做什麼?!」氣急敗壞的話語伴隨著快速奔走的腳步聲逼近,一件厚重的衣袍對準著纖細身影兜頭罩下。「天氣這麼冷你竟然只穿一件單衣就在外面跑?你嫌自己的感冒不夠重是不是?!」

 

  灰黑色布料適時地遮掩去了來不及收起的愁容,舉起手輕拉著頭上仍然染著幾分熟悉煙草澀香的長袍,淡櫻色的唇瓣彎起了會心的笑,因為那雙強健的臂膀已將他拉起,攏進了溫暖的懷抱之中。

 

  「土方先生,你看,下雪了呢……」

 

  白皙的幾近透明的指尖伸向前方接住輕悠飄落的雪,冰冷刺進掌心卻在瞬間融化成點滴晶瑩,隨即,那細小的指掌又被收納進另一雙大手中。

 

  俊朗的眉宇緊蹙成結。「你到底在外面待了多久?睡不著為什麼不來找我?」輕輕搓揉著那幾乎感覺不到絲毫溫度的指尖試著讓它暖和起來,土方既生氣又心疼,這種冷的降下了雪的天氣,連寒意都要凍進骨髓裡了,為什麼他還孤伶伶地在外面遊蕩?為什麼不懂得多照顧自己一些?

 

  「我沒有睡不著啊,只是不小心看書看得晚了,本來準備要睡了,忽然看到外面在飄雪,一時高興就跑了出來。」像隻貓兒般柔順地蹭著那雙為他忙碌的掌,他將突然襲上眼眶的熱氣抑回心底深處。

 

  他不能放任自己越來越軟弱……

 

  只是,那雙總是讓他情不自禁想去依賴的厚實手掌,卻在聽完他的辯解之後,頂高了他清秀姣好的容顏。

 

  「總司,你在說謊。」土方瞇起了眼,總是冷倨嚴厲的瞳眸裡怒氣更加明顯。「山崎烝告訴我,你在走廊上坐了大半夜都沒睡。」

 

  黑藍眼眸滴溜溜地往上轉,與那迫人退避三尺的凜然眼神相望,卻沒有半分畏懼地笑開秀氣五官。「嗯,山崎君真是個優秀的監察,阿步姐知道的話,一定會感到很欣慰的。」是他的失誤,過於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竟然沒有察覺山崎烝的存在。

 

  「你別給我顧左右而言他!」懲罰性的擰了下那細滑面頰,卻觸碰一手冰涼,雙眉間的皺折不禁又加深一層。「你把自己凍得跟個冰塊一樣!」攬著那始終健壯不了多少的肩膀,土方將俊秀人兒往自己的房間帶去。

 

  燭臺裡的火光搖曳出一室明亮,俊秀人兒被塞進了暖呼呼的被窩中。

 

  黑藍色的髮絲在白枕上披散開來,鼻間縈繞著的,淨是讓他眷戀萬分的沉穩氣息,俊秀容顏微微仰高,凝視著也在他身旁躺下的冷峻副長,雖然,那張與他相望的剛稜臉龐還是橫眉豎目地,用那種會嚇哭小孩子的兇狠眼神瞪著他,總司卻情不自禁地由衷笑了,笑得眼兒彎彎的,笑得好滿足,盤旋在心底深處的寒冷、孤寂、愁悶,在這一瞬間,全都散去了……

 

  只有他,只有這個男人,才能令他心甘情願傾盡所有,至死不渝。

 

  「吶,土方先生,你這樣瞪著我,不累嗎?天快亮了呢。」淘氣地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張繃得緊緊的嚴肅臉龐,卻被一把捉住,整個人也隨著那股拉扯的力量,更加偎進了那偉岸的胸膛中。

 

  隔著一層衣衫,除了心跳頻率,他還聽見了嘆息聲在迴蕩。

 

  「總司,我說過很多遍了,有心事,不要隱瞞我、不要自己一個人煩惱著,你解決不了,還有我在。」透過細滑的髮,在光潔的額頭上輕柔印下一吻,土方的心中,有著懊惱,與歉疚。

 

  為什麼,他總是在來不及挽回的時候,才發現到總司的改變?

 

  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總司開始隱藏起自己的心思、開始將自己的負面情緒壓抑,在他的面前,那秀氣清麗的容顏永遠漾著笑容,將所有的不愉快、所有的苦都隱藏得不露痕跡,土方很明白,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不讓他擔心,不想成為他的包袱。

 

  「別讓我,每次都當最後一個知道的人。」因為那會讓他覺得,他再也無法瞭解,總司細膩又縝密的心思。

 

  抿著有些顫抖的雙唇,總司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按捺住心中的悸動,他默默地對著將他緊擁在懷中的冷峻副長說著抱歉。

 

  對不起,只有這件事,只有這件事情我必須瞞著你,不能告訴你……

 

  「我只是,不想太依賴土方先生而已。」掩去了倏然湧上的哀愁,輕輕笑著,總司像個孩子扳起手指頭數算著。「要是哪一天,土方先生不在我身邊的話,我會因為沒有零食吃而餓死、沒有天然暖爐可以抱而凍死、沒有人讓我逗弄解悶而無聊死,還有……唔、唔、唔……」剩餘的話語全被一隻大掌給遮去。

 

  「夠了,別把『死』字掛在嘴邊。」此時此刻,冷峻副長的表情真的只能以「莫可奈何」來形容。

 

  拉開阻礙他發言的手掌,總司仰起頭深深凝視著那令他眷戀依依的剛稜臉龐,黑藍瞳眸的深處,隱隱顫動著某種不知名的光。

 

  「那……如果換作是我不在土方先生身邊了呢?我想,土方先生大概會覺得清靜很多吧?」刻意佯裝出一付很兇悍的表情瞪著,像是在說:「如果你敢這麼說的話,我就跟你沒完沒了。」

 

  忍不住,冷峻五官因為總司這付逗趣的模樣而舒展開來。「不會有那一天的,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的能耐。」想起了近日來的風風雨雨,土方在這剎那間,有些明白了總司心中的不安,他嘆了口氣,輕撫著因為溫暖的體膚接觸而漸漸紅潤的面頰。「不管我去到哪裡,我都會帶著你。」

 

  滿滿的,胸口充盈著感動,總司偏過臻首吻著那溫柔撫平他所有愁煩思緒的手,這一次,想嘆息的人,換成了他。

 

  為什麼呢?他明明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要求,為什麼冷峻副長卻還是能夠明白,他究竟在困擾些什麼,他想聽他說些什麼?

 

  「土方先生,我聽到了哦,你說,不會扔下我。」秀緻五官漾出絕美的笑,纖細的指尖與始終帶著疼惜呵護的手掌交纏相握。「那麼,就請你一直牽著我的手,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鬆開。」

 

  只要這樣,他就有勇氣去面對,可能再也不會到來的明天。

 

  「別多想了,睡吧。」轉過身,熄了燭火,再將懷中的俊秀人兒擁抱個密實不讓寒意有侵襲的機會,像是誘哄著孩子入睡般,土方輕輕拍撫著總司的背脊。

 

  為自己調整了一個最舒服的位置,總司在冷峻副長的胸口輕蹭著,莫名地,本來一直很清醒的神智,漸漸讓濃厚的睡意所模糊。

 

  窗外,初雪依然靜靜飄零,時間依然一點一點的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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