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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漫寒冬逐漸步入尾聲,一個雪霽天晴的午後,暖暖日照遍灑於雲深不知處每個角落,曬得人通體舒爽,因地面濕滑而暫停兩日的弓術課重新開堂,偌大的校場上,一排少年弟子站得直挺挺的,認真聆聽魏無羨傳授射箭技巧,十三、四歲正是最活潑好動的年紀,每個人眼中都散發著躍躍欲試的光采。
 
  明白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悶了幾天,心裡很是迫不及待地想動一動,魏無羨不再多言,講解完一些注意事項,便彈了一記響指示意他們可以開始自己練習,少年們很是歡快地卸下背上長弓,站到靶前,有模有樣的搭箭拉弦,魏無羨從他們身後走過,一個一個調整姿勢,聽破空聲此起彼落,他看了一會兒才慢悠悠退開。
 
  攏了下略微滑落肩頭的紫貂皮外氅,魏無羨好笑地瞧著被抓來當助手的藍景儀,接在他之後踩著雄糾糾、氣昂昂的步伐穿梭在行列間,很有師兄派頭的指點這個少年臂膀要再抬高一些、叨唸那個孩子力氣不足得多練練,他邁向校場底端,伸手拍了拍同樣看得莞爾搖頭的藍思追,把人拉到角落說話。
 
  背倚著長廊亭柱,魏無羨對著掌心呼出一口熱氣再搓了搓冰涼的雙手,藍思追瞧見了,立即從袖袋裡掏出代為保管的手套遞了過去。
 
  同樣是紫貂皮製成,觸感毛茸茸的柔軟厚實,單純摸著也覺得暖和,魏無羨一一套好,心裡忍不住再次嘀咕莫玄羽這具身體根底太差,稍微吹點風就凍得打哆嗦,耐不住寒,入冬之後,隨著天氣越來越冷,藍忘機裹在他身上的衣服也越來越多層,靜室裡的炭火不曾熄滅過,只怕一個不注意又讓他著了風寒。
 
  就像去年冬季,他第一次在雲深不知處過新年,霜降時覺得新奇好玩,雪融之後卻凍得噴嚏打個沒完,還大病一場、臥床了好幾天,燒得迷迷糊糊,連藍忘機的生辰都睡了過去,原先設想了許多驚喜全都成為泡影,讓他懊惱不已。
 
  所以今年魏無羨學乖了,任憑藍忘機把他纏得像顆包子似的圓滾滾也不抱怨,該穿該戴的半樣不漏,也不敢在雪堆裡打滾了,發誓絕對不再重蹈去年的覆轍。
 
  「吶、思追,過沒多久就是含光君的生辰了,以前你們都是怎麼幫他慶祝的?莫非也是像澤蕪君那般,簡單開個家宴、接受晚輩們的祝賀就算數了嗎?」
 
  因為先祖是佛門高僧,所以藍家較為注重祭祀祈福,不似尋常人家喜愛慶賀節日的熱鬧歡騰,去年十月藍曦臣生辰,他與藍忘機雲遊在外,掐著時間點趕回姑蘇,魏無羨滿心以為能見到什麼大場面,結果只有聶懷桑遣人從清河送了賀禮來,問了藍忘機才知道,他們一向如此低調,即使藍曦臣身為家主亦同。
 
  藍忘機的性格比他兄長更為沉靜淡泊,不喜張揚也不擅與人交際,即使他身為姑蘇藍氏第二把交椅,但藍家一票小輩尊他、敬他也怕他,想來應該沒人會特地準備節目替他慶賀,頂多走個禮貌形式而已。
 
  所以看見藍思追搖頭時,魏無羨並不覺得意外,可是小朋友接下來的回答,又勾出他滿肚子的疑惑不解。
 
  「生辰這日,含光君都會閉關一天不見任何人,澤蕪君也交代過我們別去打擾他,從我懂事開始就一直是如此,已經變成了一種慣例,所以我們不曾替含光君慶祝過生辰。」
 
  原本藍思追還想補充一句說,只有去年例外,因為那時魏無羨得了嚴重風寒,連著幾天反覆高燒,藍忘機也跟著留守在靜室裡照顧他,幾乎寸步不離,話到嘴邊又突然想起這件事是魏無羨的痛腳,很及時的吞回了肚子裡沒有脫口而出。
 
  「啊?閉關?為什麼要閉關?在生辰這天反思過往一年的得失成敗嗎?」
 
  見藍思追再次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明白原因,魏無羨歪著頭思索了一會兒,還是琢磨不出來藍忘機為什麼要選生辰這天搞自閉,回想這段時間的相處點滴,藍忘機應該不曾提過相關話題,了解究竟的人,大概只有最懂弟弟心思的藍曦臣了。
 
  想著,待會兒課程結束後得走一趟寒室去問問澤蕪君,魏無羨回過神,突然發現藍思追睜著一雙晶晶亮亮的眼眸望著自己,他莞爾一笑。
 
  「思追兒,你這樣瞅著我做甚?有話就直說了唄。」
 
  藍思追摸摸鼻尖,素來斯文溫和的少年現下笑得很是興奮雀躍。
 
  「魏前輩,你突然問起含光君往昔是怎麼過生辰的,是不是心裡有什麼想法?如果有我派得上用場的地方,請魏前輩儘管吩咐。」
 
  雙手環胸,魏無羨好奇地把小朋友從頭至腳打量了一回。
 
  「思追,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湊熱鬧了?這不像你的性格。」
 
  聽魏無羨這麼問,藍思追的笑容又變得靦腆,說話的聲調也低了些許。
 
  「我、我不是想湊熱鬧,只是想幫含光君做些事情,表達感謝之意,如果沒有含光君,就沒有現今的藍思追,可惜我能力不足,無法替含光君分憂解勞,所以才想借一下魏前輩的東風,趁此機會聊表心意。」
 
  差點要為小朋友的乖巧懂事掬上一把感動的淚水,再次讚嘆藍忘機的教導有方,魏無羨伸手在藍思追的後腦勺搓了一把,笑得溫柔。
 
  「行!這次肯定算上你一份,不只是你,景儀他們幾個通通跑不掉。」
 
  正在做示範的藍景儀突然打了個噴嚏,手也跟著一鬆,搭在滿弦上的飛箭疾馳而出,卻在靶前一尺處下墜,「咚」的一聲斜斜插在地面上,他目瞪口呆,圍在後面的小少年們全都捂著嘴想憋笑但又忍不住,目睹事發經過的魏無羨最不給面子,哈哈哈笑得最大聲。
 
  弓術課結束,驅散了還圍繞著自己打轉不肯走的少年們,魏無羨看著天光算了算時辰,藍忘機現下應該在藏書閣裡謄寫古籍,他走至寒室門前往裡探頭一瞧,一名客卿正從藍曦臣手上接過處理好的公文準備分送,經過他身邊時禮貌性點了下頭,他也回予微笑,應著溫和招呼聲走進屋內,在藍曦臣對面落坐。
 
  把烹煮山泉水的炭火小爐往魏無羨那端推近了些,藍曦臣又倒了杯熱茶給他暖手。
 
  「怎麼了,阿羨?找我有什麼事?」
 
  捧住瓷杯,想著,自己怕冷這件事難不成整個姑蘇藍氏上下都知道了?魏無羨鼻頭蹭著裊裊熱氣與清香,呼吸堵塞不順的感覺減輕許多,他單刀直入的問出口。
 
  「曦臣哥,方才我聽思追說,藍湛他每年生辰這日都會閉關一天,這是為什麼?」
 
  給自己也倒了杯茶,藍曦臣放下陶壺,迎上魏無羨滿含好奇的目光,思索著,藍忘機的生辰快到了,也許他有什麼特別安排,況且,這件事對已經知底的魏無羨來說,並無隱瞞的必要性,他抿了一口茶水潤潤唇,微笑回答。
 
  「閉關只是一個說詞罷了。還記得你在龍膽小築養傷時,我對你說過的那些話嗎?忘機每年生辰都會在龍膽小築裡待上一天,這是他懷念母親的方式。」
 
  魏無羨一聽就懂了,生辰這天亦是母難日,藍忘機表面看起來清冷淡漠,其實骨子裡最重感情,雖然母親仙逝那時他尚年幼,關於母親的一切卻一直牢記在心不曾忘卻,也或許,只有這天他才能卸下屬於「含光君」的擔子,做回還是個孩子的「藍湛」。
 
  心頭泛起一陣酸澀與疼惜,同樣雙親早逝,魏無羨能體會這份孺慕之情,想起去年那時藍忘機為了照顧生病的自己一直守在床榻旁,烹食、餵藥、擦身、換衣全都親力親為不假手他人,也因此沒能如往昔那般待在龍膽小築裡紀念母親,不免感到有些歉疚。
 
  搓著手裡的茶杯,魏無羨抬眸瞧了瞧藍曦臣,他自認臉皮厚如銅牆鐵壁般打不穿,可是這種或許會觸動人家傷心事的要求,他提出來還是會有所遲疑。
 
  「那個、曦臣哥,如果方便的話,你能不能再多講一些關於你們母親的事給我聽?」
 
  熱熱鬧鬧的大肆慶祝並不適合藍忘機淡然喜靜的性格,魏無羨想找出一種可以讓他打從心底覺得溫馨愉悅的方式來度過生辰那天。
 
  似乎聽出了他話中的猶豫因何而來,藍曦臣再次揚起溫煦微笑,應了聲「好」。
 
  「一些陳年往事,沒有什麼不能提的,只是,我還記著的片段也所剩不多了……」
 
  語氣不免還是帶上了些遺憾,藍曦臣取走魏無羨手裡那杯已經冷掉的茶水,為他替換上另一杯溫熱清香,略思索了下該從哪裡說起,才娓娓道出埋藏在腦海深處的回憶。
 
  ☆☆☆★★★ ☆☆☆★★★ ☆☆☆★★★ ☆☆☆★★★ ☆☆☆★★★
 
  「含、含含、含、含光君生辰快樂!」
 
  淺如琉璃的眼眸,淡淡掃過一句簡單慶賀詞都說得結結巴巴的藍景儀,藍忘機抬手從他合攏朝上的掌心取過一隻拳頭大的紙鶴,輕聲說了句「謝謝」,結果讓原本就很緊張侷促的小輩更加驚恐失措,匆匆忙忙但不忘禮數的向他俯首一揖,像是後面有兇神惡煞追趕似的一溜煙快步離開,說是落荒而逃都不為過。
 
  佇立在長廊上,藍忘機端詳著捏在指尖那隻紙鶴,這是他今天收到的第十二隻,也是第十二個弟子來向他慶賀生辰,前面幾人雖不像藍景儀這般慌張詫異,但也鎮定不到哪兒去,聽他說了聲謝謝,堪比發現了稀世珍寶般罕見,無不瞠目結舌,走得誠惶誠恐。
 
  猜測得出來這是誰想的主意,清冷眸光憑添一抹暖色,藍忘機將紙鶴收進乾坤袋,轉身繼續朝目的地──位於雲深不知處另一端的幼兒塾前進。
 
  原先並不覺得今日格外事多忙碌有什麼不對勁,如今仔細想來,才覺察自己似乎是被人特意支開了,卯時起身、離開靜室以後,藍忘機就沒再見過魏無羨,方才想著要回寢居瞧瞧人睡醒了沒,又被兄長委託任務,說是幼兒塾的師傅病了,要他前去代課。
 
  除了本家的孩子,藍家也收留了一些因為精怪作祟而失去雙親的孤兒,統一在幼兒塾裡接受教育,也會開始學習基礎功夫。
 
  找來年紀最大的孩子問明師傅教到了哪裡,口條清晰的八歲小男孩捧著論語讀本與千字文帖詳細回答,他是藍忘機與魏無羨前往南陽一處偏遠山區夜獵後帶回來的,雙親亡逝,同村莊的人也死傷慘重,沒有能力照顧他,小男孩原本骨瘦如柴,現在精壯了許多,也抽長了個子,對藍忘機甚為景仰崇拜,卻最愛黏著魏無羨撒嬌。
 
  《學而》篇剛開始教授,藍忘機領著孩子們朗讀,軟糯綿甜的吟誦聲接在清冷嗓音之後響徹課室,一遍一遍念熟了,他才用較為淺白的字句緩慢講解,但也說得不多,點到為止,畢竟還有更年幼的孩童睜著一雙似懂非懂的眼在聽,到一個段落結束,他讓孩子們收起論語換上千字文帖,研墨習練。
 
  藍曦臣曾打趣說,若非藍忘機經常外出各地夜獵,否則實在很適合來做幼兒塾的師傅,因為再怎麼愛調皮搗蛋的孩子都會震懾於他的威儀之下,乖乖坐在位置上聽課,不吵不鬧,比起罰站、罰跪還是抄板子教訓都要來得有效。
 
  聞言,藍忘機想起了當年來聽學的魏無羨,十五歲的少年古靈精怪、花樣百出,卻從不畏懼他的一張冷臉、他在藍家掌罰的身份,甚至特愛來撩撥他,每每總要氣得他儀態盡失,咬緊牙根、恨不得揪著人打上一場,才心滿意足地大笑著滾出他的視線範圍。
 
  授業結束,藍忘機攜著書本走出課室,出身南陽村落的小男孩追上他的腳步,懷裡揣著十多隻紙鶴,綻開一彎羞怯的笑容捧高,祝他生辰快樂,其他孩子躲在門窗後面,只敢露出半張嬌嫩臉龐瞅著他,祝壽聲此起彼落,卻很清脆響亮。
 
  孩子年幼,技藝不佳,紙鶴摺得有些歪扭,尖嘴壓扁了、翅膀一大一小不對稱的都有,看來有些滑稽卻柔和了藍忘機的目光,他俯低身子,一隻一隻接過收好,想了想,比照平時魏無羨獎勵後輩的方式,抬手在小男孩頭頂心揉了幾下,溫聲道謝。
 
  頓時,一片紅潮從下頷處開始迅速漫延了小男孩整張臉,嘴巴張大得像是可以吞下一顆雞蛋,黝黑眼眸燦亮如星,他高舉雙手抱頭,很是開心興奮的朝同儕們飛奔而去。
 
  「你你你你你們看到了沒有?!含光君摸我的頭!他摸我的頭,還跟我說謝謝!」
 
  「不可疾行」、「不可喧嘩」、「不可儀態不端」等家規隱沒在唇齒間,藍忘機將乾坤袋放回寬袖裡,決定視而不見,縱容孩子們這一回。
 
  離開幼兒塾已近午膳時間,雖然預想到魏無羨應該不在靜室裡,藍忘機還是打算先回轉寢居去瞧瞧,不想向來對生活瑣事粗枝大葉的人又錯過了飯點,結果在庭院外的長石階前,遇到抱著一沓夜獵筆記來給他批改的藍思追。
 
  雙手揣著東西無法作揖,只能點頭喊了聲「含光君」,似乎知道藍忘機這時候回到靜室的原因,藍思追跟隨那道頎長堅毅的背影踏上石階,率先開口要他安心。
 
  「含光君,魏前輩有話要我轉達,他說自己會去食堂找東西吃,請您不必惦記。」
 
  沉默了一下才輕應一聲表示明白,藍忘機進入靜室,空蕩寂寥,果然不見人影。
 
  將夜獵筆記放置在紫檀木書桌上,藍思追從校服袖子裡取出了一隻紙鶴,恭敬地用雙手呈給藍忘機,漾起一彎真誠微笑祝福他生辰快樂,還多說了兩句吉祥話。
 
  伸手接過,看著眼前笑得靦腆的挺拔少年,曾經瘦瘦小小的還搆不著自己腰際,藍忘機溫聲道了謝,不同於前幾次目送小輩們插了翅膀似的走得飛快,藍思追畢竟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能和他多說上幾句話,所以這回藍忘機拿著紙鶴問起了始作俑者。
 
  「這是魏嬰的主意?」
 
  藍思追毫無猶豫地點頭應了聲「是」,魏無羨事先已經交代過他,可以照實托出,不必隱瞞,他便把魏無羨的用意一五一十地說了。
 
  「魏前輩說,含光君您什麼東西都不缺,也不愛接受他人饋贈,所以我們這些晚輩要送的是心意而非禮物,他說紙鶴有祈福的涵意,還囑咐我們,每個人都要在紙上寫下一句想對您說的話,他也瞭解您不愛張揚,特別叮嚀我們要分開來送。」
 
  所以一整個上午,藍忘機不論走到哪兒都有弟子遞獻上紙鶴與祝壽賀詞,比起大張旗鼓的安排節目、擺設宴席或是特地贈送他一些名貴物品,此舉的確更合他心意,只是他倒沒有發現紙鶴裡寫了字,不禁又多瞧了兩眼。
 
  雖然心底明白藍忘機不會當著自己的面拆開來看,藍思追依舊臊紅了臉,想起魏無羨還吩咐了一件事,連忙藉此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魏、魏前輩還交代了幾句話要我傳達給您,他說,含光君您一定已經猜到他另外準備了驚喜,所以這段時間就不必去尋他在哪兒了,耐心等待即可。」
 
  把話全數帶到,確認藍忘機沒有其他事項囑咐,藍思追躬身作揖,離開了靜室。
 
  既然魏無羨挑明了要他別來找人,藍忘機便依從他的意思不去打攪,只要人還在雲深不知處,就算弄巧成拙、出了什麼岔子,他也能立即趕到。
 
  只是──
 
  清冷眸光忍不住瞥向進屋時便發現已然空無一物的劍架,避塵在他背上,經常被留置的隨便卻不翼而飛,也不知魏無羨難得把劍帶上是要做什麼,但藍忘機也說不出,究竟是擔心「劍的主人」多一些,還是擔心「劍」多一點。
 
  畢竟魏無羨前科累累,隨便在他手裡,掘土、砍樹、切瓜、刺魚,什麼都做過,也虧得靈劍忠心耿耿,始終聽隨主人任性而為,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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