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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錚然一聲清亮悠長,琴音如水波漣漪蕩漾,原本兇悍無匹的邪祟被震懾住了,緩緩跪落塵埃,白淨指尖撥弄絲弦續奏一曲「安息」,尾音渺,縷縷怨氣消散在月光皎皎如雪的無邊夜色裡,生前諸般恩怨情仇不再惦念於心,魂歸九泉之下。

 

  站起身,將七弦古琴負於背上,藍忘機微一頷首,隨他一同自桂林回轉姑蘇的兩名藍家子弟立即走向前,對著被度化的走屍合掌表示悼意,就地將之掩埋。

 

  離開樹林古墳堆,回到小鎮客棧已接近子時,雖然家規明定要作息規律,但夜獵除祟則不在此限,畢竟兇屍總於夜深人靜時分出沒,今晚也是守株待兔許久才發現蹤跡。

 

  離開前已吩咐了掌櫃會晚歸,所以客棧大門並未上栓,顧店的小廝燃著一只微弱燭火,隻手撐在桌面上,哈喇流著口水在打瞌睡,藍忘機逕自上了樓,一名藍家子弟伸出手在桌角輕敲兩下將人驚醒,塞了些銀錢給他以表等門至深夜的謝意。

 

  樂得心花開的小廝連連道著謝收下了,瞅了眼兩位客倌的裝扮,頭繫抹額、素白衣裳上繡有捲雲紋,一派雅正端方的模樣,嘴甜的又吹捧了幾句話。

 

  「敢問兩位仙君可是出身姑蘇藍氏?哎呀,果然就如街頭巷尾傳頌的那般都是慈悲為懷的大善人,小的下午才聽一位腳夫大哥說起,有個偏遠小村莊因為連續幾天暴雨不停,引發河水氾濫淹死了許多人,您姑蘇藍氏派了好多修士去救災呢。」

 

  離開二十多天難得聽見一樁與本家有關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舊聞或新說,兩名藍家子弟對望了一眼、上了心,要求小廝多講些他知道的細節。

 

  先上樓的藍忘機推門進入最邊間的客房,微風捲簾,溫潤月光透窗灑落滿地清暉,時辰已晚,本該脫衣就寢了,記掛著今日尚未拆讀魏無羨寫給他的紙箋,還是點燃了燭火,放下七弦古琴與避塵劍,再從袖袋裡取出錦囊與木雕兔子一同擱在桌上。

 

  思索著,順利無礙的話,再行六至七日路程便能回到雲深不知處,所以藍忘機一次抽出了標註著「二十四」與「二十五」兩張紙箋,輕輕撥開。

 

  頭一張寫了一小段曲譜,默吟著有些熟悉的旋律,藍忘機繼而憶起,某次夜獵歸來,他與魏無羨在彩衣鎮閒遊,路過湖岸邊,一葉又一葉輕舟上,有笑聲也有歌聲,一個賣枇杷的姑娘用一口胡儂軟語悠悠唱著思念情郎的小調。

 

  魏無羨聽得有趣,從他懷裡摸出錢袋買了一小簍,撕著細薄果皮、咂吧著香甜果肉,也不忘給他剝上一顆嘗鮮,邊吃邊把整首歌謠都學會了,回程一直在他耳邊輕哼。

 

  山風溪水,狗狗炊煙,熱湯木桌缺了誰?不要笑我夢得太美,夢裡等著你來陪。

 

  曾經因為貘香爐的奇異效用意外進入魏無羨的夢裡,性格活潑貪玩的人,最嚮往的生活卻是如此平淡樸實,唯有經歷過迭盪起伏,方知最難求的便是風平浪靜、安穩無憂。

 

  魏無羨的冀望,他一直記在心裡。

 

  捲回紙箋再揭開另一張,難得端正工整的字跡,寫著一句既直白也最撩人的話語。

 

  『藍湛,我想你了。』

 

  白淨指尖反覆輕撫筆墨,默默呢喃著「我亦同」,藍忘機定睛凝視著紙箋,清冷無波的琉璃色眼眸晃漾著只有自己才懂的惦念。

 

  突然聽見叩門聲響起,來人壓低嗓音說著「二公子打擾了」,是同行的藍家子弟之一,藍忘機將紙箋收好放進錦囊,帶著疑惑起身。

 

  兩名藍家子弟進門之後,先是朝著藍忘機拱手作揖,表示深夜叨擾的歉意,再一五一十地說了他們從小廝那兒聽來的傳聞。

 

  「──幫忙送求援信至雲深不知處的腳夫告訴小二,那村莊的情況甚為古怪,暴雨一下就是幾日幾夜不曾停歇過,導致河水潰堤氾濫淹死了不少居民,因為水患過於嚴重,村民們失去安身立命之所,所以姑蘇藍氏『含光君』與蘭陵金氏家主都出具了信函,要求地方官府找尋居所安置並照顧災民。」

 

  藍忘機輕蹙起眉心,稍加思索便推敲出了內情,掩在雪白衣袖底下的手悄悄緊握。

 

  即使藍家弟子門生眾多也需要領袖發號施令,彼時他與叔父正在前往桂林的路上,兄長身為家主諸事纏身,無法擅自離開,接獲百姓請託又是與水患有關的事件,出面處理的人會是誰不言可喻,有金凌同行更坐實了這個猜測。

 

  撤村不是一件小事,魏無羨甚至抬出了他的名號去向官府施壓,可見那村子的情況著實十分危急,也不知現今是否已處理妥善。

 

  「那村莊位於何處?」

 

  都明白與魏無羨有關之事,藍忘機一向放在心尖上很是看重,兩名藍家子弟立即講述了向小廝問來的大概地理位置,由他們所在地出發,約莫三至四天時間便可抵達,聽見二公子打算獨自前往察看也不感到意外。

 

  飄著煙氣的燭火因為倏起的風微微晃動,兩名藍家子弟帶上房門離去,藍忘機復又低下視線,凝望桌上那對木雕兔子,伸出指尖輕輕撫摸。

 

  世事無法盡如人意,難免有超出預期之外的事情發生,他深知魏無羨的能力與頭腦足以應付任何狀況,卻無法不掛心。

 

  因為那是他想用畢生所有去守護的心之所繫。

 

  彈指熄滅燭火,如今藍忘機能做的,便是等待天露曙光之刻來臨。

 

  ☆☆☆★★★ ☆☆☆★★★ ☆☆☆★★★ ☆☆☆★★★ ☆☆☆★★★

 

  護送第一批村民前往華清鎮是腳踏實地的走,又都是些老弱婦孺,行動較為緩慢,所以抵達收容處所時已是暮色滿地,隔天,藍思追因為擔心魏無羨的病況,一早出發,自行御劍而回,未及晌午便來到村莊周邊。

 

  空中視野遼闊,清楚可見只有村子方圓十里被巨大的雨幕包圍了,天空烏雲密佈、雷鳴電閃,餘外地方包括藍思追目前停留之處都是風和日麗、蔚藍晴朗,反差極其明顯。

 

  如此詭異的畫面他並非第一次瞧見,先前為了釐清狀況,魏無羨就曾指示他們御劍飛至空中觀察,然而事隔幾日,如今再細看,藍思追卻覺得有哪裡不對。

 

  拉起掛在背上的斗笠戴好,衝進烏沉沉的雨幕裡,藍思追御劍飛向了村子五里開外那座山頭,他放慢速度緩緩繞行一圈,推算了下,越加覺得奇怪。

 

  先前巡邏時,他們曾經攀登上山頂好幾次,來回約莫需要兩個時辰,可是方才藍思追卻發現,這座山的實際面積,似乎比他們曾經踏足過的範圍還要大上許多。

 

  越思考越覺得古怪,莫名的驚悚感從腳底涼上心頭,是不是就如魏無羨所猜測的,引發落雨不停的原因被誰藏了起來?會不會,就隱匿在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山上?

 

  抿著唇,藍思追壓低高度,自山腳開始往上飛,仔仔細細將那座山頭又繞了一遍,除了幽幽森林之外什麼也看不出來,只得暫時擱下,往駐紮小屋而去。

 

  經過那條依然水流湍急的河川,遠遠瞧見一個褐衣身影蹲在堤岸邊,藍思追落了地,將佩劍收進鞘裡拿在手上,往前走了幾步還沒來得及打招呼,歐陽子真先發現了他,立即風風火火地迎了上來,張嘴就是一長串碎念,把魏無羨昨晚偷溜的事全掀了。

 

  「思追,待會兒你見了魏前輩,一定要好好的叨念他幾句!明明人還燒著、病著,故意支開景儀,半夜跑去那間破屋也不曉得幹了啥,看見他昏倒,我嚇得心都要停了!」

 

  隨歐陽子真越漸高昂的語調皺起眉頭,見他眼下泛青,一付沒睡好的疲倦模樣,顯然是擔心著急的守了一晚,藍思追很是無奈,沒想到自己前腳剛走,魏無羨後腳便鬧了這樣一齣讓人膽戰心驚的戲碼,顯然早就預謀好了,只是不知他如此掩人耳目的用意是什麼,和那張奇怪的符篆是否有關連?

 

  扶額嘆息,藍思追認真覺得,這一回就算被魏無羨埋怨,也得完完整整的向含光君告上一狀,不能再有所隱瞞。

 

  「現在魏前輩情況如何?大夫怎麼說?」

 

  提起魏無羨的身體狀況,歐陽子真原本氣鼓鼓的表情變成了憂心忡忡。

 

  「當然是變得更嚴重了,之前一天吃三頓藥,現在變成五頓!大夫說,魏前輩連續燒了幾天都沒退,本來就在耗磨根底,需要好好調養,如今病氣已經深入肺腑,想要根治就更不容易了,目前大夫也只能加強藥方去應對,剩下的,還是得靠魏前輩自己挺過去。」

 

  與歐陽子真並肩往駐紮小屋行去,聽他一番轉述,藍思追眉心的結揪得更緊了,久久才吁出一口氣,伸手輕拍歐陽子真的肩膀,幾句安慰話語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子真你別擔心,雲深不知處還有更高明的大夫、更好的藥材,一定能把魏前輩治好,等會兒我先去找大夫討論一下,如果魏前輩身體狀況允許,我便安排馬車送他回去。」

 

  聞言,歐陽子真搖了搖頭,很是苦惱的搓了搓臉。

 

  「今天早上我們本來也打算這麼做,可是大夫說魏前輩現在精神很差、沒有體力,只怕這一波舟車勞頓他吃不消,要我們明天先帶魏前輩去華清鎮上休養兩日再說。」

 

  既然大夫認為不妥,藍思追只能打消主意,腳下步伐不禁邁得更急了,他想不明白,才相隔一天時間而已,魏無羨究竟做了什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糟糕?

 

  兩個少年在駐紮地前分道而行,藍思追獨自去了魏無羨的屋裡,歐陽子真則踏進了原先擠滿了人、現在只剩下四名藍家子弟的那間房。

 

  正值午膳時間,清粥、饅頭、素菜擺了一桌,是還留在村裡的婆婆媽媽替他們準備的,見藍景儀張羅了一托盤的餐食還有一碗剛熬好的藥,便知道是要送去給魏無羨的,歐陽子真幫他擺上湯匙筷子,把自己在河邊碰到藍思追的事情說了。

 

  「正巧思追去見了魏前輩,你們倆聯手,看能不能勸魏前輩多吃一點。」

 

  同樣顧了魏無羨大半夜、眼下兩圈透著青,藍景儀點了點頭,回應了句「知道」;金凌目送他出門,食不知味的啃著白饅頭,沉沉臉色不知道是因為睏倦或心情不爽。

 

  生病的人沒有胃口,折騰一晚沒睡飽的幾個少年也吃不下,草草掃了些東西果腹之後,便坐在桌子前大眼瞪小眼,相顧無言。

 

  過了半個時辰不到,藍思追和藍景儀便一前一後走進屋裡,低迷的氣氛這才活絡起來,歐陽子真笑開了臉,正要詢問他們,魏無羨的身體狀況是否有好轉,忽然瞧見藍思追半掩在衣袖底下的右手拿著那張詭異符篆,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思追!你竟然能安穩無事的拿住那張符!你怎麼辦到的?!」

 

  金凌跟著掃過去一眼,瞧見藍思追一頭霧水,似乎不明白歐陽子真為什麼會這麼問,他想通了其中關竅,原本就難看的臉色更像是擦了鍋底灰似的黑,滿眼的不甘心與倔強,反觀藍景儀卻是一付得意洋洋的模樣。

 

  「這還用問?當然是因為我們思追厲害啊!他的一身本領可都是含光君親自教的!」

 

  用手肘推了下好友要他別瞎捧亂吹,藍思追拿起符篆至眼前端詳,即使看不懂黃紙上的奇詭圖咒,也能感覺到它的與眾不同。

 

  「方才魏前輩告訴我,還沒離開村子以前,如果遇上了我們無法應付的邪祟,就在符上注滿靈力扔出去再趁機撤退,他還說,依我目前的修為,只能使出這符篆的五成效力而已,這表示,我的功夫還遠遠不足。」

 

  頓了一下,藍思追的表情抹上了憂慮與緊張。

 

  「魏前輩突然把這麼厲害的符篆交給我們,我想,其中一個原因是,他明白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很差,另一個理由,或許是,造成這村子落雨不停的因素就要出現了……」

 

  聽了藍思追的推論,氣氛頓時陷入一片靜默,少年們的臉上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將那只符篆小心收進衣襟底下,藍思追正要開口說出,他回到村莊時發現了五里外那座小山有些異常之處,卻聽見老村長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少年們的視線全都被這過於驚慌的叫喚聲給吸引過去,等人進了屋裡才發現,跟在村長身後,同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還有另一個老先生,藍思追連忙迎上前去安撫。

 

  「村長伯伯,還有這位老人家,你們怎麼跑得這麼急,發生了什麼事情?」

 

  村長氣喘如牛,話都說不出來,他擺了擺手,再指了指衣著貴氣卻髒亂又狼狽,像是從泥水裡撈出來似的那位老先生,表示問題出在他身上。

 

  輕拍著老先生的背要他別慌張,緩過氣來再慢慢說,老人家卻緊緊抓住了藍思追的手,語調和身體一樣如風中之燭顫抖不停,滿眼都是驚恐的淚水。

 

  「小仙君、小仙君,您一定、一定要救救我!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該搬離村子的!」

 

  沒頭沒腦的幾句話聽得少年們疑惑不解,藍思追揚起溫和笑容,加了些力量握住老先生的肩膀,希望能讓他鎮定下來,卻反被他後續一番話轟炸得瞠目結舌。

 

  「是『神威將軍』!『神威將軍』就要甦醒了!我以為、以為那只是咱們家祖上留下來的一則故事而已,我沒想到是真的!這大雨還有水災一定是祂引發的!」

 

  少年們面面相覷,紛紛握緊了手裡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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