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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似濃墨深沉,皓月行至中天,半遮半掩於層層雲朵之後,一縷縷清清淺淺如煙如絲的微光透進木窗櫺格,落映在貪歡一晌、被褥凌亂捲纏的床褟上,被榨光體力的魏無羨背靠著厚實胸膛睡得又沉又香,經歷過酣暢情事的身子已經被打理得清爽乾淨,藍忘機幫他套好單衣、繫緊綁帶,才將人摟著一起躺下,拉過薄毯將彼此掩得密實。

 

  雙雙躺倒在軟舖上那瞬間,已經睡得人事不知的魏無羨習慣性地一個翻身,把頭埋進了藍忘機的胸口,手也跟著攬住他健壯腰桿,自動調整成最舒服的姿勢,窩在寬闊溫暖的懷抱裡繼續好眠;藍忘機輕輕撫摸披散著長髮的單薄背脊,在魏無羨頭頂心印下一個吻,他嗅著若隱若現的青草香,捨不得挪開半點。

 

  作息規律的身體在提醒他,時辰已晚,該就寢了,可是懸在心上的難題,讓藍忘機就算閉起了眼也無法安穩入睡。

 

  傍晚在寒室裡,說是討論,其實只是知會他一聲要準備後續事項,叔父的決定從來沒有轉圜的餘地,兄長為他幫腔兩句也被駁斥,只得無奈勸慰他不要過於執著小事,拂逆了長輩的意思,只會破壞得之不易的和諧相處,他便再沒有機會繼續爭取。

 

  於是,許久沒有領教過的忐忑不安滋味,就像白紙沾上了水,在藍忘機心底暈染開來,畢竟前車之鑑太多,一次又比一次慘痛,讓他難以釋懷。

 

  白淨修長的手指往上移動,將微微捲翹的髮絲勾至耳後,緩緩摩挲魏無羨的臉頰,觸感綿軟溫熱,就像是捂著一團紮實的棉絮在掌心裡。

 

  萬籟俱寂,藍忘機能聽見規律的呼吸聲在自己胸前起落,那是他已度過的浮生歲月裡,最愛品韻聆賞的一首動人樂曲,百聞不厭,即使它平凡單調的毫無新奇之處。

 

  本來,藍忘機打算回到靜室時就要與魏無羨商量那件事,以他古靈精怪的聰明腦袋或許能想出什麼兩全其美的方法,偏偏,金凌橫空這麼一攪亂,魏無羨的心思全陷進了那些淒淒慘慘的陳年舊事裡,恍神得甚至沒有發現,金凌在他講述到取字那段就已經清醒,只是緊閉雙眼繼續裝醉,把他所有想法都收進了耳裡。

 

  藍忘機在當下還是事後都沒有點破,只因他覺得魏無羨不知情的話,日後再面對金凌時便不會感到尷尬、有顧忌,他知道魏無羨十分愛惜這個小師侄。

 

  忽然聽見懷裡的人模模糊糊地咕噥一聲,在自己胸口蹭了又蹭,直到側臉壓上怦然有力的心跳,似乎覺得這塊地方很好,魏無羨舒服的吁出一口氣後便安靜不動了。

 

  一種無法言喻的踏實與安心感柔柔包覆全身,藍忘機摸摸他的頭,終於有了睡意。

 

  這世間,獨得一個魏無羨,能這般牽引自己的心緒起伏。

 

  將人摟得更緊了些,藍忘機暫時擱下心中煩悶,與摯愛相擁而眠。

 

  隔天清早,當旭日攀爬上高聳山頭,懸浮在波濤雲海間,薄薄晨曦穿透微涼空氣渲染出陣陣暖意,藍忘機也在卯時準點醒來,本來趴在胸口的人換了位置,鼻尖抵在頸窩處,雙手勾著自己的臂膀,兀自睡得酣甜,他輕輕巧巧地脫離了魏無羨手腳並用的包纏,起身時不忘掖好被角,輕撫那俊俏眉眼又多貪看了一會兒,才去做日常瑣事。

 

  除非魏無羨自己願意早起,否則誰也無法撼動他的好眠,哪怕颶風掀翻了屋頂或者雷擊劈開了房子也一樣,然而,經過藍忘機一年多來鍥而不捨的糾正,他多多少少還是被同化了生活步調,畢竟是兩個人一起過日子,要學著互相配合。

 

  但是,今天藍忘機喊醒他的時間也未免太早了點。

 

  半睜著一雙惺忪睡眼,被人扣著肩膀拉起身的魏無羨,坐在薄毯團子裡打了一個好大的呵欠,他抬手搔了搔一頭亂翹的黑毛,側身看看照進窗戶的日影,研判現在不過剛到辰時,迷迷糊糊想著藍忘機大概是一早有課來叮嚀他不要貪睡的,魏無羨輕車熟路的圈上他脖頸,仰首在他臉頰與嘴唇來回啄了十幾下,說了句「慢走」便往後栽倒。

 

  「魏嬰,別睡,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早預測到魏無羨又會用上這套路,藍忘機不讓他再次躺平,一把將人按進自己懷裡,從盥洗盆旁邊拎起一條浸過水的濕冷布巾就往他臉上拍;魏無羨打了個激靈,濃濃睡意一下子跑了大半,他連忙拉開藍忘機的手,不滿的皺起眉頭、鼓著腮幫子抗議。

 

  「藍湛你幹嘛呀!昨天晚上你把我折騰得有多慘,你自己不知道嗎?我都被你做得昏過去了,現在還不讓人多睡點,有沒有良心啊你!」

 

  冷淡無波的表情不改,白皙耳垂卻染上了一點緋色,藍忘機把擦臉巾擱回盆裡,抬手以指尖梳順他那頭東翹西糾結的長髮,話說得簡短,卻把魏無羨的神智完全驚醒了。

 

  「昨晚收到請柬,叔父囑我與他一同前往桂林去向好友祝壽,三日後出發。」

 

  眨眨眼睛,魏無羨怔了一會兒才把那幾句話消化理解完畢。

 

  「所以你被叫去寒室就是為了這事兒?三天後出發,怎麼會這麼趕?」

 

  推魏無羨去盥洗,藍忘機從櫃子裡取出他最常穿的那套玄黑色寬袖袍服。

 

  「送請柬的人半途遇山難受傷,遲了十日才送達。」

 

  是了,若非特殊情況,都已經入夜了又怎麼會破例放外人進入雲深不知處?遲了十天,可見這個送請帖的人傷得不輕。

 

  吐掉嘴裡的漱口水,魏無羨突然想到一個重點,伸出食指比了比正拿著玄黑色外衣要往他身上套的藍忘機,又比了比自己。

 

  「你叔父不但親自上門祝壽還把你一起拎去,表示這位前輩跟藍家交情匪淺,所以你是代表曦臣哥去的?依照物以類聚的法則,這位前輩想必也是正直不阿、嫉邪如仇之人,也就是說,我鐵定不能跟著你一起去,對吧?」

 

  畢竟夷陵老祖的風評跟他愛穿的衣服顏色一樣,從頭「黑」到尾,藍老先生現在能做到對他視若無睹已屬難得,就算玄門百家眾所周知他魏無羨是藍忘機選定的道侶,視宗族清譽重於性命的藍啟仁,也不可能讓一個聲名狼藉的人代表姑蘇藍氏出席至交好友的壽宴。

 

  攤開寬幅腰帶束住魏無羨窄腰,再收緊了點綴其上的豔紅色繫繩在後方扭出一個單結,藍忘機伸手撥整他領子與衣襟,將人輕攬進懷中,語氣含帶著歉意。

 

  「我希望你也能同行,只是尚未尋得方法。」

 

  雖然從前總是心心念念著要帶人回雲深不知處,但藍忘機最不願看見的,是魏無羨遭受到和他母親一樣的待遇,所以他百般縱容魏無羨,處處保護他,再不想把那四千條家規同樣往他身上套,希望他能不受拘束的恣意生活,永遠笑得如陽光般明朗颯爽。

 

  自然懂得藍忘機這份心思,魏無羨輕拍了拍他挺直背脊,瑩亮黑眸蕩漾著柔煦笑意。

 

  「哎呀,算了吧,你就別為難你叔父了,在雲深不知處我還能避著他,若真是一起出門遠行,他老人家一整天從早到晚都得面對我,肯定會被我各種不正經的言詞舉止給氣得七竅生煙,因此短壽好幾年也不奇怪,我想想都替他覺得累,太膈應人了。」

 

  鬆開懷抱,藍忘機眉心微微聚攏,凝視魏無羨那付無所謂的輕鬆表情。

 

  「此去桂林,來回旅途,費時至少一個月。」

 

  經他這麼一提醒,魏無羨跟著歪頭想了想,自他被莫玄羽獻舍重生,與藍忘機再度相遇以來,他們兩個根本是形影不離,就算之前他單獨帶藍家小輩們去夜獵,藍忘機也是用最快速度處理完手頭事務便趕來與他會合,至多不過兩、三天光景。

 

  他似乎,真沒嚐過害相思的滋味,但是,這一回,他們得分開一個月或許更久。

 

  細細思量起來,竟是不敢再想像,藍忘機這麼長時間不在自己身邊,少了那份已經把他徹底寵壞的溫暖呵護,日子將會變得如何乏善可陳,心裡面頓時湧現了萬般依依不捨與分隔兩地無法相見的苦澀難熬,可魏無羨不希望他又為了自己去頂撞長輩。

 

  暗暗告訴自己別任性,要考慮到藍忘機的身份還有他肩上必須擔負的家族責任,魏無羨強迫自己揚起嘴角,又是一臉沒心沒肺的笑。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兒,畢竟桂林距離姑蘇太遙遠了,不過我之前曾經聽人家說過那裡的景色很美,江水湖泊寧靜秀逸,古山奇峰壯麗遼闊,美食佳餚更是多得吃不完,你這次就先去探探路,打聽一下有哪些值得遊覽的好玩地方,日後我們再一起前往,就不會像隻無頭蒼蠅似的亂轉一通了。」

 

  瞧魏無羨說得眉飛色舞,對桂林的山水風光很是憧憬,卻只顧著期待下次出遊,似乎對分離在即無感,這與藍忘機原先預料的不同,他本是希望魏無羨能夠想出解套辦法,兩個人可以一同前往,哪曉得自家道侶連嘗試一下都沒有就直接放棄,不由得一陣靜默無語,一種無法言喻的焦躁氣堵爬上心頭,擾得他情緒紛亂。

 

  彷彿,只有自己一個人單方面的在窮著急,這種不對等的感覺很糟心,可是藍忘機說不出口,幾次話到嘴邊又覺得太小家子氣而作罷。

 

  琢磨半晌,只能梗著一份無處可發的惱意,莫可奈何地結束這話題。

 

  「我明白了,你先用早膳,我還有事要處理。」

 

  魏無羨「哦」了一聲做為回應,目送冷峻身影踏出靜室。

 

  慢悠悠走到桌案後面坐下,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呵欠,魏無羨百無聊賴地一手去掀食盒的蓋子,一手抓著被撓癢的臉頰,這才發現,一向見不得他服儀不整的人,今天竟然忘記幫他束起頭髮,證實了他方才覺得藍忘機的步伐過於匆忙並非多想。

 

  剛睡醒本就沒有什麼胃口,餐盤上寡淡無味的清粥素菜更是勾不起半點食慾,魏無羨連筷子都不想動,索性又起了身,拐進內室去尋自己慣用那條絳紅髮帶,按照藍忘機一絲不苟的性格,果真看見它被摺得四四方方的擱在床頭櫃上。

 

  拿起來抖散出鮮亮弧度,魏無羨隨意耙梳幾下頭髮,正要用帶子高束成一個馬尾,眼角餘光一掃,瞧見本來給樹枝勾得綻了線、抽了鬚的尾端,不知道何時被人裁斷一截又縫補好了,願意花這功夫的是誰,不言可喻,他摸著細密工整的針腳,揚起一彎甜膩的笑。

 

  紮好頭髮,魏無羨雙手環胸,在靜室裡兜著圈子思索,嘀嘀咕咕。

 

  「藍老先生不辭辛勞,跋山涉水也要親自去一趟給好友祝壽,那交情鐵定不一般,兩個老朋友相見歡,一時聊得興起,再盤桓幾日多聚一聚也是人之常情,若真是如此,藍湛當然也得跟著留下,不可能自己先回來,說一個月,我看肯定是要超過的。」

 

  其實,厚著臉皮硬是跟在後面,對魏無羨來說並非什麼難事,只要不與藍老先生同行、不去礙他的眼,自己走自己的路,誰又能管得著他要去哪裡?他們參加壽宴,魏無羨自己在桂林遊山玩水,想來就很愜意,但前提是,他得先說服藍湛那個大古板。

 

  嘆了口氣,盤腿在桌案前坐下,魏無羨拿起一支筷子在白胖饅頭上戳了又戳。

 

  沒提出這個主意,就是因為他明白藍忘機的思想傳統守舊,性格又執拗,既然認定了他為道侶,自然要光明正大的帶著他出席各種正式場合,絕不肯委屈他半點,即使魏無羨自己覺得無所謂,藍忘機也不會因此妥協。

 

  所以,魏無羨先主動表明了不想跟,以免藍忘機又和他叔父起爭執。

 

  眼見一顆好好的饅頭給自己捅成了蜂窩,魏無羨擱下了筷子不再去虐待它,雙手托腮,放開視線將整間靜室巡了一回。

 

  沒有藍忘機陪在身旁,要他自己一個人待在雲深不知處,實在無趣又無聊得很,這裡是藍忘機出生成長的地方、是他的家,但魏無羨並沒有同樣的歸屬感,他始終存著,將來哪天要去尋找一塊福地洞天,兩個人攜手一起歸隱山林的心思。

 

  「唉……還是先想想怎麼度過這一個月吧……啊、還得準備些小東西給藍湛帶著。」

 

  魏無羨很是煩惱的呈大字形仰倒在竹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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