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頭,是蔚藍清澈的萬里晴空,還有漫天清豔似火的楓紅連綿;低下臉,是秋天微涼的風拂動雪白婚紗飄盪著柔美弧線,還有額頭貼著額頭、兩張深情繾綣的笑靨,魏無羨拿起單眼相機按下快門,捕捉住每個幸福甜蜜的瞬間,包括新娘嬌羞仰首熨貼上新郎的唇,交換一個許諾誓約的吻。
問魏無羨愛上攝影的開始,大概是,當時還年少懵懂的他,某天一個心血來潮,用手機隨意拍下一道雨過天晴以後瞬起即逝的彩虹,讓他驚喜發現,自己竟然透過鏡頭,永久留存住了剎那間的美好,進而讓他學會去注意平凡生活中的各種奇妙。
就像這時,他用筆電瀏覽著今天替學姊江厭離和準學姊夫金子軒拍攝的婚紗照,卻看見了一張自己沒有印象是什麼時候拍下的照片。
角度歪歪斜斜,天與地都顛倒了過來,驀然想起,拍攝期間,他為了拉出一個遠景快步往後退開距離,沒注意到夾藏在落葉間的石頭滑了一跤,跌倒之前不忘把相機高舉起來免得心肝寶貝一起摔了,也許就是那時候去壓到了快門鈕。
莞爾笑著這也是個人生紀錄,準備換到下一張時,忽然瞧見滿目楓葉褐紅裡穿插著一道淺藍身影,魏無羨好奇的把畫面扳正再放大,眸光不由自主地凝聚在右下角,無法挪移。
不愧是他砸重金買下的極品,像素夠給力,1000%大畫面依然清晰無雜點,雖然只照到一個側臉,卻看得出來白皙昳麗、清俊雅致,那人低垂著視線,看向手上腕表,鼻樑高挺、睫毛翩長、抿起的唇瓣有著性感弧度,可惜就是那雙眸子被眼簾遮住了瞧不分明。
應該、清淺如琉璃般明透漂亮吧?
揶揄自己腦補個什麼勁兒,魏無羨的目光卻一直黏死在那張側臉上移不開,細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嗯……好像是,他的額頭上少了什麼?
納悶自己為什麼對一個無意間拍下的陌生人這麼感興趣,是因為長相?氣質?還是──一種莫名而來的熟悉感?魏無羨習慣性地搓了搓鼻尖,說不清也道不明。
忽然聽見敲門聲叩叩響起,一個輪廓與他有七分相似的中年男子探進頭來,魏無羨轉過臉,看著父親魏長澤笑咪咪的朝自己招了招手。
「兒子啊,快出來吃飯,吃飽了再弄,今天你媽難得下廚做了兩個你愛吃的辣菜,還有對面阿離也端來了一鍋蓮藕排骨湯,說你今天拍照時摔了一跤,特意做來慰勞你的。」
想起江厭離緊張兮兮地拎起白紗裙襬跑來,輕拍他的褲管一疊聲問著有沒有事,永遠把他當成記憶中那個七歲大的頑皮孩子關懷備至,害金子軒大吃飛醋又不敢吭聲,魏無羨覺得好笑的同時又有些捨不得。
應了句「知道了、馬上來」,見魏長澤飛快跑走了,想來是要回去廚房幫妻子洗鍋洗鏟收拾善後,魏無羨又看了那張照片一眼,怔愣了半晌,鬼使神差地將右下角截取出來還傳到了自己的手機上。
事隔多年之後再回想起,魏無羨絕不承認,自己竟然對照片上的陌生人一見鍾情。
☆☆☆★★★ ☆☆☆★★★ ☆☆☆★★★ ☆☆☆★★★ ☆☆☆★★★
悅耳動聽的放學鐘聲叮噹響徹校園每個角落,寒假前的最後一堂課難免人心浮動,只是講臺上那位年輕教授,雖然相貌俊美脫俗的可以風靡萬千男女,卻也清冷淡漠、不怒自威,周身環繞著生人勿擾的強大氣場,直到他闔起書本走出教室,憋屈了半天的學生們這才歡欣雀躍地收拾物品,熱鬧討論接下來的行程。
冬季裡最讓人眷戀的陽光偏偏撤退得比較早,藍忘機走在石磚道上,沉穩步伐踩踏著被寒風颳落地面的細碎松針,與暈染著昏黃的暖暖夕照,菁菁學子熙來攘往,忽然樹梢上一點將融未融的積雪淌下水珠,滴在一個倒楣鬼頭頂上凍得人哇啦慘叫,引得他側目以對,那人連忙拽著同伴離開現場,朝氣蓬勃的笑聲也一路飄散細微。
收回視線,感覺到風衣口袋裡的手機一陣無聲震動,藍忘機拎出來捧在掌心、解開上鎖的螢幕,點進一則未閱讀的訊息──是兄長有事要請他幫忙。
原本悠緩前行的腳步加快了速度,朝著教學大樓的最高層邁去。
站在門板懸掛著「理事長」頭銜的寬敞辦公室裡,藍忘機從兄長手中接過一張印製精美的燦金色喜帖,還沒掀開,藍曦臣先做了說明,溫煦微笑含帶著歉意。
「金家長子金子軒與江家長女江厭離的婚宴訂在二月十四日晚上。選在西洋情人節結婚挺浪漫的,但是很不湊巧,那天我與叔父已經預定了要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所以忘機,得麻煩你代替我去一趟了。」
因為與蘭陵金家、雲夢江家兩方的交情都不錯,如果不親自到場感覺有失禮儀,只好讓不愛與人交際應酬的藍忘機出面了。
微微頷首表示明白,藍忘機打開那張很有蘭陵金家一貫浮誇風格的請柬,默默記下開席時間與宴會廳地點,這才看了眼新郎與新娘的婚紗照。
烈豔如火的楓葉襯托一雙新人的雪白婚服更加純粹無瑕,透過枝梢縫隙灑落的光,落映在含笑對望的雙眼與緊密相扣的十指上,不言可喻的款款情深全都具現化了出來,構圖俐落簡單,意境卻美得悠長深遠,沒有多餘的風情賣弄。
彷彿知道藍忘機在看著什麼,藍曦臣一邊批閱公文,一邊與他閒聊。
「那張照片真的拍得很美、很吸睛,不曉得掌鏡的攝影師是誰。」
聞言,藍忘機想起了十月某個秋高氣爽的早晨,他的車拋錨在前來學校的半路上,掀開引擎蓋看了許久也查找不出原因,只能請修車廠來拖吊,那會兒正是交通尖峰期,接電話的人告訴他,需要一個鐘頭的時間才能抵達。
不想待在車上傻等,正巧,過條馬路就是個佔地頗廣的景觀公園,放眼望去,滿林楓紅肆意喧鬧、如火熱情,藍忘機鎖好車子信步前往,在林間小路走了一陣子,碰上了正準備要開始拍攝婚紗照的金子軒與江厭離。
只有數面之緣並未深交,加之對方正在忙碌著,藍忘機便沒有向前去打招呼,當金子軒注意到他,投來有些訝異的視線時,也只是彼此頷首示意了一下。
藍忘機走遠了一些免得打擾他們,正要轉彎,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一道矯健身影輕快跑向了金子軒兩人,正是深秋寒涼季節,那人只穿了件墨黑色圓領短袖休閒衫,過長微捲的頭髮用紅色橡皮圈紮了個小馬尾,俊俏容顏漾著率性明朗的笑,對著江厭離十分嘴甜地說了句:「學姊是我見過的新娘子裡面最最最漂亮的一個」。
明明已經拉開了距離,只是那付含帶著甜膩笑意的清亮嗓音響起時,一種沒來由的熟悉感掠劃過藍忘機心頭,教他不由自主地轉過身,又往那端靠近了幾步,淺如琉璃的清冷眼眸細細端詳著正在低頭調整單眼相機的青年。
確認自己與他並不相識,目光卻情不自禁地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無論是和江厭離對話時的嬉笑頑皮、面對金子軒的驕傲任性、還是舉起相機拍攝時的專注認真,全部盡收眼底,藍忘機知道自己如此窺視一個陌生人太過逾矩,卻收不回視線。
直到襯衫口袋裡的手機震動連連,來電顯示是修車廠人員,藍忘機摁下藍芽耳機的按鈕接通電話,朝著車子拋錨的方向走去,還抬起手表看了下時間。
從那段短暫記憶裡回過神,藍忘機將喜帖擱放在兄長的辦公桌上。
「他們拍攝婚紗照那天我正巧路過,攝影師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我曾聽見江家小姐喊他『阿羨』。」
藍曦臣露出了恍然明白的表情,輕笑著搖了搖頭。
「原來是魏無羨啊,也對,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選了,我怎麼會忘記他這號人物。」
察覺到弟弟投來的疑惑目光,藍曦臣進一步解說著。
「魏無羨是江楓眠先生一個好友的獨子,與江家二公子江澄同齡,因為雙親職業特殊,無法將他帶在身邊照顧,是江楓眠夫婦扶養他長大的,和江家姊弟感情深厚,他曾經在日本讀了三年的攝影專門學校,後來又去了許多國家遊學,獲得了無數國際大獎,半年前才回來成立工作室,令人跌破眼鏡的是,他專做婚紗攝影,其餘一概不接。」
平靜無波的淺色眼眸隱隱蕩漾著暖曖光采,藍忘機下了一句評語。
「有實力才能如此恣意任性。」
贊同的點了點頭,藍曦臣凝視著自家弟弟半晌,勾起一彎饒富興味的笑。
「忘機,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對某個人這麼感興趣。」
藍忘機沉默以對,他也不明白,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為什麼能勾出自己的好奇心。
許久以後他才領悟,情不知所起,仍然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