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共情裡脫離出來,魏無羨暈頭轉向的,緩了好一會兒五感才漸漸恢復,最先嗅到的便是再熟悉不過的清雅檀香,與一個最溫暖有力的懷抱,他下意識地就想伸出手摸摸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卻發現身體使不上勁,只得勉強壓抑住因為昏眩而反胃作嘔的感覺,用沙啞的嗓音喊著。
「藍湛……是你嗎……?」
聞聲,藍忘機一俯首便迎上了緩緩睜開的黑眸,含著不甚清醒的水氣氤氳,看見魏無羨似乎極為不適的緊蹙著眉宇、喉間滾著難受的悶哼,既驚喜又憂心,連忙抱著他快步往房間走去,嘴裡也不忘溫聲安撫。
「是我。魏嬰,你忍著些,別亂動。」
本想頷首應好,頭還沒點下去又是一陣天旋地轉,魏無羨連忙閉緊雙唇,以免自己一個沒忍住吐在藍忘機身上,眼角餘光倒是瞥見了滿室凌亂,像是誰砸了小廳大鬧一場,他認出這是大夫的屋子,藍忘機現在走進去的房間,他染病之後曾經躺了好幾天。
也不知道自己被救出來以後過了多久、發生了什麼事。
動作輕緩的將魏無羨抱上床,藍忘機原要扶他躺下,卻聽見他急喊著「別、別、別」,語氣虛弱的表示自己頭昏,如果躺平了只怕會更暈、更不舒服,便轉了個身坐上床沿,攬著魏無羨的腰背讓他倚靠著自己,再按住他的手腕緩緩輸入靈力。
十分依戀地挨著藍忘機的頸窩蹭了又蹭,好不容易糟心的暈眩感終於退去,四肢卻仍然像是灌了鉛似的沉,怎麼也動不了,魏無羨想伸手抱一抱闊別許久的道侶都沒辦法,他困惑地思索原因,嘴上也沒閒著,不停拋出問題,想弄清楚眼下情況。
「藍湛,你不是應該在回去姑蘇的路上,怎麼會跑到這兒來?你來多久了?思追跟金凌他們沒事吧?是誰救了我們?」
淺如琉璃的眼眸凝視著俊秀眉宇漸漸舒展,不似先前那般難受地糾緊了結,高懸的一顆心隨之徐徐落下,藍忘機沒有停止輸送靈力,也一一答覆了魏無羨的疑問。
「回返姑蘇途中,偶然聽聞你領隊來此地救災除祟便折了過來,昨夜才抵達。思追他們沒有大礙,是溫瓊林救了你們。」
莞爾地想著溫寧來的還真是湊巧,幸好出發前思追曾經留下字條給他。明亮室內的燈燭蕊心啪嚓一響,魏無羨忽然驚覺,藍忘機方才說他是昨天晚上到達的。
經過了一天時間,肯定什麼事情都聽小朋友們說了,回想起自己這段日子的各種折騰,魏無羨暗道不妙,探詢目光悄悄瞄向了那張眣麗面容,見藍忘機一迎上自己的視線就半斂著眼眸,更篤定他心裡憋了不少怒氣,只是瞧自己身體虛弱,不好發作。
魏無羨立即堆上滿臉討好的笑,語調彷彿摻了糖似的甜,再配上中氣不足的嗓音,聽來甚是無辜可憐,只差沒能抬起手拽著藍忘機的衣袖扭來擰去。
「來得真是太好了,二哥哥,終於把你盼回來了,真的快想死我了,以後我就變成你的小尾巴,不管你去哪兒都黏緊緊的跟著,再也不和你分開了,你說可好?」
如果換作兩人剛在一起那時,藍忘機聽了這話肯定已經紅了耳根子,可如今他早摸熟了魏無羨的套路,知道這幾句蜜裡調油是在哄自己消氣,儘管他真的因此而散了惱意,面上卻不露半點痕跡,默默收回靈力,從袖袋取出瓷瓶,倒了兩顆丹藥餵進魏無羨嘴裡。
「含著,不許吞下去。」
還來不及反對,藥丸就入了口,頓時苦得魏無羨的臉皺成一團又不敢嚥下,知道藍忘機是故意罰他,只能乖乖含在嘴裡,舌尖被澀得不停泌出唾液,更加擴散了那股苦味。
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慢悠悠拿起床邊小桌上茶壺倒了水,再慢悠悠遞到嘴邊餵自己喝下,魏無羨連忙把那兩顆補氣益元的藥丹吞了,哼哼唧唧的出聲抗議。
「明知我怕苦還要我含著藥,藍湛,你這分明是在欺負我手腳不能動、躲不開!」
聞言,藍忘機心裡一驚,立即去按壓魏無羨的雙手與腿腳,雖然不是完全沒有反應,但的確能感覺出來沒什麼力氣反彈,急忙卸去了纏繞在他身上的琴弦。
「你現在情況如何?還有哪裡不適?」
那兩根絲弦憑附著靈力,感應到邪氣才會自動收緊,一般時候甚至比藍忘機圈擁住他的懷抱還要鬆,是以魏無羨毫無所覺,直到瞧見他抽開了琴弦才知道自己被綑著,聯想起小廳裡的一片狼藉,還有先前的強制共情,他大概猜測到自己出了什麼事。
雙手不聽使喚,魏無羨只能勉強仰起頭,用鼻尖去摩挲藍忘機的臉頰。
「我不能動又不是你害的,別著急,先回答我兩個問題。我是不是被那什麼神威將軍給附身了?他佔用我的身體去作亂,所以你才用忘機琴弦綁著我,對嗎?」
沉沉一頷首肯定了魏無羨的懷疑,藍忘機再次握住他的手要輸入靈力卻被喊住了。
「停、停、停,都給我省起來,別再浪費了,我現在沒辦法動,代表身體還被神威將軍控制著,你灌給我再多靈力也沒有實質上的幫助,只是便宜了祂而已。」
說著,魏無羨自嘲的撇了撇嘴角,嗤笑了一聲。
「嘖、能號令走屍邪祟的夷陵老祖竟然被鬼附身,說出去鐵定笑掉玄門百家的大牙──哎、不對,祂是魔,比鬼還要罕見、還要厲害,所以我拿祂沒輒也是理所當然的。」
瞥見擱在床腳纏束成圈的琴弦,魏無羨想了想,語氣帶著擔憂。
「藍湛,我看你還是繼續綑著我吧,免得神威將軍利用我這具身體做出危害你們性命的事,你又顧慮著我,不敢下重手去制伏祂。」
如果神威將軍與昊國太子兩人的結局其實是相愛相殺、反目成仇,那累積百年的執念可就深了,難保這股怨氣不會轉嫁到長相神似的藍忘機頭上,現下自己的軀殼又被霸佔了去,藍忘機他們對付起來肯定絆手絆腳的要吃虧。
越思考越是心煩,要是這時候他能行動自如的話,鐵定從乾坤袋裡倒出各種符篆把自己封了個徹徹底底,省得去禍害別人。
聽出了魏無羨話語中的煩躁,藍忘機將人摟得更緊了些,反覆輕揉著他的臂膀與背脊,又吻了吻他的額央,溫聲安撫他的憂心忡忡。
「保重自己,莫要多思多慮,明日一早我們便啟程回雲深不知處,有我與兄長在,定能找出妥善辦法替你解除附身。」
先前的困惑、不安、焦慮、煩悶都在這一瞬間得到了徹底的撫慰,只餘無邊無際的溫柔與感動,有人貼心呵護自己的感覺實在太過美好,魏無羨揚起笑容又忍不住嘆了口氣,把臉埋進藍忘機的頸窩,琢磨許久,有些未雨綢繆的話還是得說。
「藍湛,我透過共情看到了神威將軍的記憶,雖然不是全部,但是我能推測出來,祂與昊國太子之間的糾葛只怕遠比劉老頭所說的還要複雜,更不湊巧的是,那昊國太子的長相與你有八、九分相似,我擔心神威將軍會認錯人,把所有的債都扣到你頭上。」
聽見藍忘機只是反應平淡的輕「嗯」了一聲,沒有其他表示,魏無羨歪著頭去端詳他的表情,瞧著、瞧著,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看來我猜對了,神威將軍真的把你錯認成了昊國太子,是嗎?祂對你做了什麼?是不是針對你往死裡打?」
不想惹魏無羨煩惱也不能瞞騙他,藍忘機反覆斟酌字句卻又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只能撫開他眉心的結,簡單直白的回答。
「無妨,我應付得了,別擔心。」
藍忘機的修為之高,在現今玄門百家之中說是獨佔鰲頭都不為過,可是再怎麼厲害的人也有個軟肋在,那神威將軍又非易與之輩,但凡他有半點輕忽動搖都會變成可乘之機,那是魏無羨最擔憂、最不願意見到的。
凝聚心神,集中所有力量想辦法驅動自己的右手,嘗試許久終於出現了點效果,魏無羨的額頭滲出了一層冷汗,很是艱難緩慢地按上了藍忘機的掌心,在他驚訝的目光凝視下,與他十指相扣、緊鎖不放。
「你曾經說過的,無論我有什麼要求,你都不會拒絕我,現在,我希望你能做到,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要以自己的安危為優先,保護好自己還有那群小朋友,面對神威將軍時,該動手就動手,千萬不要心軟,你若食言就是違反家規,身為姑蘇藍氏的楷模典範,你可不能言行不一啊。」
毫不意外的看見藍忘機沉肅了臉色,搶在他出聲反駁之前,魏無羨先一步用自己的嘴去堵住他的唇,吻得黏黏膩膩、纏纏綿綿。
許久,才隔出了可以順暢呼吸空氣的距離,額頭輕抵著藍忘機的下頷,魏無羨幾句嘆息似的話語,更令他為之心疼不已。
「我只剩下你了,藍湛,你若出了什麼事,還有誰能這般疼我、護我?」
藍忘機閉了閉眼,語調雖輕卻極為堅定。
「魏嬰,你的身旁會一直有我,我絕不再放你孤單一人面對世事更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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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不住魏無羨的各種軟磨硬泡,藍忘機還是依從了他的意思,用琴弦困封住他的行動,在這之後,又聽他唸叨了一些對於這次事件的看法與不甚明白的可議之處,因為不清楚神威將軍是否能聽見他們的談話,要如何解除附身這個難題,他們沒敢多加討論。
清醒還不到一個時辰,魏無羨又陷入了昏睡,藍忘機鬆手將他平放在床舖上,守候許久不見他有任何異常,才靠在牆邊閉目休憩。
次日一早,藍忘機便去了駐紮小屋吩咐眾人整裝準備回返雲深不知處,原本他點了兩名弟子繼續留守,與尚未抵達的支援人手做後續交接,結果就在他們預備啟程前,藍曦臣派來的十多名弟子與門生終於到了,隊伍裡還夾帶了蘭陵金氏的總管。
一看見金凌吊著手臂、脖子上又纏了厚厚一層繃帶,顯然受傷不輕,金家總管嚇得臉色灰敗如土,不停央求眼前這位小祖宗趕緊隨他回金麟臺去休養。
「宗主大人,您不是說要留在姑蘇向澤蕪君學習管理家族事務,怎麼會跑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來夜獵,還弄得渾身是傷?您快隨屬下回去吧,江宗主正在金麟臺候著您呢!前幾天他突然來訪,得知您去作客了一個月都沒回來,氣得大發雷霆,要求您立馬回去向他解釋,您曉得他的脾氣,等不了太久,您現在就跟著屬下離開吧!」
金凌本就厭煩這總管話嘮,現在聽他把江澄端了出來,更是氣得差點沒踹他一腳。
「你當我是傻子嗎?什麼突然來訪,分明是你去蓮花塢通風報信把人請來的!之前連發了十幾封信都沒能把我催回去,所以跑去雲夢告狀了是吧?敢抬出我舅舅來壓我,我看你也不必當什麼總管了,我把這個家主的位置讓給你做好了!」
嘴上說得硬氣,其實金凌根本不敢忤逆江澄的意思,他記掛著魏無羨被附身這件事尚未解決,想跟著藍家眾人一同回返姑蘇,卻又找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還在與那老頑固的總管僵持著,忽然瞧見藍忘機從大夫的屋裡走出來,將魏無羨抱上了馬車,他立即把這難題拋諸腦後趕了過去。
藍思追的佩劍斷在魏無羨手裡,無法御劍飛行就來與溫寧一起駕車,正在勸諫歐陽子真回去巴陵,不要再與父親嘔氣,見藍忘機緩步而至,立即收了話題去掀開車廂的門簾,從旁協助他安置好魏無羨,再轉身,便看到金凌帶著欲言又止的表情站在不遠處。
梳齊魏無羨鬢邊微亂的髮絲,攏好覆蓋在他身上的披風,藍忘機揚手攔住了正要走向前的藍思追,示意他退下,轉身望著一臉猶豫不決的金凌,語氣甚是威嚴。
「將這一個月所見所聞牢記於心,回去金麟臺,盡你身為蘭陵金氏家主的責任與義務,待魏嬰無事醒來,我會著人傳信於你知曉。」
既然含光君開了尊口,金凌自然無法再跟著他們上雲深不知處,金家總管聽了這話很是高興但又不敢表現出來,只能對著藍忘機連連作揖;金凌悶了半晌才嚥下滿腔不情願,邁了幾個大步走到馬車邊,直盯著車廂裡昏睡不醒的人。
想起被附身的魏無羨那付令人望而生畏的冷峻模樣,再想起歐陽子真曾興致勃勃的說,當年血洗不夜天的夷陵老祖或許就是這般凜然如鬼神,金凌的內心五味雜陳,平貼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又鬆開,最後還是一把扯下了繫在自己腰帶上的清心鈴。
這只雕刻成九瓣蓮花的銀鈴有清心定神之效,在義城時,曾經作為媒介喚醒與阿菁共情的魏無羨,金凌想著,即使它對解除附身沒有作用,至少能夠幫助他穩定靈識。
微微掀開披風,金凌放輕了動作,將那串清心鈴塞進魏無羨的衣襟底下,再幫他蓋好,接著便轉過頭看向藍思追,表情很是彆扭的開了口。
「你記得幫我轉告他,這串清心鈴只是暫時借給他使用而已,等他沒事了,得親自拿到金麟臺來還我。」
故意用高高在上的語氣提出要求,其實是想親眼確認魏無羨真的安好無事,藍思追怎會不明白金凌的心思,勉強忍住了笑意,朝他拱手表示自己一定會如實轉達。
眼見眾人各歸各處,歐陽子真想了想,終於決定回巴陵去面對他家阿爹,因為佩劍也在與神威將軍交手的時候折斷了,只得請求含光君出借一匹馬兒來代步。
坐在搖搖晃晃的車駕上,藍思追回頭看了眼帶著感激笑容目送他們離去的老村長與其他村民,想著山谷裡的一場冒險犯難差點丟了性命,忍不住滿腔的感嘆告訴溫寧,這一次,他的夜獵筆記大概能寫成一本書那麼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