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恍恍惚惚睜開眼,視線雖然模糊的像是身在霧中一片朦朧,暖煦日光卻明晃晃的,亮得有些刺目,魏無羨抬手擋著眨了又眨,等到瞳眸完全適應,才看清楚眼前那幅繪著高山流雲的水墨畫屏,他翻了個身躺平,床榻旁那扇木質的圓形窗框隨之映入視野一角,擾人睡眠的晨曦透過細柔紗簾灑落自己一身。

 

  呼吸著空氣裡淺淺淡淡的清雅檀香,揉了揉還在發熱的昏沉腦袋,有種違和感掠過心頭卻說不明白,魏無羨踢開捂得他出汗的薄被,思考著,是不是該認真地跟藍湛商量一下把床挪個位置,雲深不知處的夏季雖不炎熱,但陽光仍然燦爛明豔的很。

 

  剛撐直手臂坐起身,討人厭的咳嗽又開始發作得沒完沒了,魏無羨拉起薄被捂著,咳得喉嚨發痛、眼角都滲出了淚,還沒緩解過來,就瞧見藍忘機端了只瓷杯快步繞過畫屏而至,坐上床沿不停輕拍他後背,淺如琉璃的眸底透著擔憂。

 

  好不容易消停住,魏無羨就著藍忘機的手,把那杯泡過陳皮與薑片的熱水全喝了,很是暢快的呼出一口氣,又乾又癢的嗓子這才覺得舒服了點;藍忘機揚手先探了下他的額溫,再用姆指輕撫過他因為發燒而燙紅的臉頰,微微蹙起眉心。

 

  「藥還在熬,先起來吃些東西。」

 

  搖了搖頭,傾身向前摟住藍忘機堅挺的腰桿,魏無羨把臉埋進他的頸窩,汲取著他身上特有的清冷氣息,莫名有種許久不見的格外想念。

 

  「等會兒再吃,現在頭昏腦脹的不想動,讓我多靠一下。好奇怪呀,藍湛,我怎麼覺得好像很久沒見到你了,我該不是燒迷糊了吧?」

 

  往前挪近了點再調整自己的姿勢,讓魏無羨能倚得舒服而不費力,藍忘機攬住他的後背輕柔搓撫,另一手來回梳理著他睡得亂翹的長髮。

 

  「你現在病著,身體不適,所以睡得久了些。」

 

  宛如一隻被摸順了毛的小貓滿足地瞇著眼,魏無羨仰起臉,本想在那張昳麗面容上親一口,卻驚覺這麼做會把病氣過給藍忘機,只能硬生生打住,改用鼻尖在他頰邊磨磨蹭蹭。

 

  「是這樣嗎?可我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

 

  白淨指尖微施了點力在魏無羨的太陽穴上畫圈按揉,緩解他的頭暈不適,藍忘機聆聽著他的嘀嘀咕咕,耐心安撫。

 

  「莫要多思多想,靜心養病。」

 

  被揉得軟綿綿的應了一聲「喔」,魏無羨側過臉,改靠在藍忘機的右肩上,讓他能按壓到另一邊的穴道,舒舒服服享受著同時還不忘抱怨兩句。

 

  「不過就是個風寒而已,怎麼好得這麼慢?再咳下去,我都要把肺咳出來了。」

 

  彷彿跟他作對似的,魏無羨剛說完,立馬又打了個噴嚏,被他及時捂住了,藍忘機扯過捲在床尾的薄被給他虛掩著,語氣帶著些責難。

 

  「如今正是春夏交替之際,白日雖有暑意,晚風卻寒涼,你不該在夜裡入水捉魚。」

 

  心虛地搓了搓鼻尖,魏無羨不滿的小聲反駁。

 

  「我又不是為了抓魚來吃,我是因為要查探河裡有沒──等等、藍湛,你方才說什麼?春夏交替之際?不是吧,現在已經是七月下旬了呀。」

 

  說完,魏無羨自己又愣了一下,他皺著眉頭,總覺得記憶有些混亂,不曾消退的違和感越來越強烈,他握住藍忘機的手、直起身,很是困惑地與那雙淺色眼眸對望。

 

  「藍湛,我是什麼時候回到雲深不知處的?思追和金凌他們在哪兒?那個犯水災的村子現在如何了?村民都送走了嗎?」

 

  一口氣拋出許多問題,魏無羨突然覺得後頸像是被針狠狠扎上一記似的刺痛,他反射性地拿手捂住,一股似曾相識的不祥預感讓他瞪大了眼,恍然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他在作夢啊……

 

  就在魏無羨察覺到自己身處夢境的剎那,熟悉的靜室景物彷彿被一陣濃霧遮蔽似地漸漸變得模糊,只有藍忘機依然存在,那雙凝視他的淡色眼眸透著清晰可見的溫柔,魏無羨暗暗叫著可惜,用力擁抱住那付英挺身軀,緊得沒有一絲縫隙。

 

  「就算是作夢也好,讓我在清醒前多抱你一下。藍湛,我真的想你了,很想很想。」

 

  意識陷入渾沌之前,魏無羨感覺到藍忘機用那雙結實有力的臂膀圈擁住自己,俯身在他髮漩上吻了一下,清冷嗓音嘆息似的說了句:

 

  「魏嬰,不要逞強,保重自己。」

 

  ☆☆☆★★★ ☆☆☆★★★ ☆☆☆★★★ ☆☆☆★★★ ☆☆☆★★★

 

  回到現實那瞬間,十分真切的頭暈腦熱立即席捲而來,魏無羨很不甘願地睜開眼,映入視線的果然不是舒適明亮的靜室,而是這幾日已經看慣的斑駁房頂,在微弱燭光映照下更顯陳舊陰暗,還有那令人煩躁生厭的嘩啦雨聲,無不宣告著他已經從美夢中甦醒的事實,唯有後頸的刺痛仍舊一陣又一陣,不斷警示著他危機即將來臨。

 

  天殺的鬼東西,偏偏挑在這種時候現身,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無奈的吁出一口氣,魏無羨揉著昏沉沉的腦袋慢慢坐起、下地,不曉得大夫新開的藥方裡加了什麼,喝了三帖之後,雖然咳嗽症狀的確減輕不少,他卻覺得自己比之前還要嗜睡,身體也軟綿綿的使不上勁兒,好比現在,只是套件外袍這麼簡單的事,他做起來卻像個遲暮老人似的遲鈍又乏力。

 

  想起方才在夢裡,藍忘機是如何細心體貼地照料生病的自己,再對比著現今孤單一人的虛軟疲憊,魏無羨既是思念又是感慨。

 

  依賴一個人久了真的會養成習慣,大抵是因為生病的人情感比較脆弱,加上這幾日的不順心,他才會夢見去年五月那場傷風,夢見有藍忘機陪在身邊的自己是多麼幸福滿足。

 

  不停揉捏眉心試圖讓自己振作起精神,魏無羨把隨身傢伙都攜上,苦惱著自己這付窩囊德性不曉得能撐多久,若是只派那幾個小朋友前去,又擔心他們無法勝任。

 

  腦子還在思索良策,往房門口邁去的步伐雖然略顯搖晃卻毫無遲疑,魏無羨推開門板,「思追」兩個字才滾至嘴邊還沒脫口而出,便發現守在外面的是一個更為年輕稚嫩的少年,看見他走出來,滿臉驚訝。

 

  「魏前輩!你怎麼起來了?!」

 

  眉梢輕挑,魏無羨軟軟的倚著門框,狐疑地瞅著眼前的小朋友,亦是這批跟著他下山來救災的藍家弟子裡最年輕的,那過於緊張失措的語調加上飄浮不定的眼神,若說沒有貓膩,他就把「夷陵老祖」這個名號扔去餵狗。

 

  「怎麼是你在這裡守著?你師兄還有金凌他們去哪兒了?」

 

  家規明定要誠實正直、不能說謊騙人,被藍思追吩咐留守的少年支吾其詞、侷促不已,臉色也憋得漲紅,他還沒想出怎麼回答,反倒是魏無羨突然想通了,他暗叫了聲不妙,怕是藍思追他們先發現了什麼異常,一群小朋友自己跑去查探了。

 

  「思追他們去追查引發天候異常的那個原因了,是不是?!」

 

  少年目瞪口呆,驚愕的表情等於在臉上明白寫著「你怎麼知道」幾個大字,魏無羨不再和他多說,把人撥開,幾個大步就要跨出門去,不想少年反應也迅速,又一個轉身,追上了魏無羨還越過了他,很是執拗地張開手臂擋住門口。

 

  「不可以!魏前輩!思追師兄交代過了,您現在還病著,絕對不能讓您出去!」

 

  魏無羨氣得發笑,暗暗罵著這幾個兔崽子把他當成了什麼軟柿子嗎?伸出手擰住少年的臉頰正要教訓幾句,忽然一道閃光撕裂夜空,轟隆隆一陣雷鳴炸裂似的響徹雲霄,雖然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卻也只是短短一瞬,畢竟是來到村子這段時日已經習以為常的景象。

 

  但是,很快的,魏無羨便驚覺了不對勁。

 

  電閃雷馳之後,連綿數日下個沒完沒了的雨,竟然、停了。

 

  隨著魏無羨的鬆手,少年也發現淅瀝雨聲突然止歇了,他半側著身子扭過頭去看,確認不是自己一時聽漏,萬分欣喜的又轉了回來。

 

  「魏前輩!你快看!雨停了,表示思追師兄他們成功了!」

 

  這一回頭,卻發現魏無羨按住自己的脖頸蹲在地上,雙眼緊閉,眉心也蹙得死緊,少年大驚失色,連忙彎下腰去攙扶他,一疊聲的問著怎麼了?哪想到魏無羨竟趁著自己分神的這剎那,飛快地揚起手在他後背拍黏住了一只小紙人,少年頓時覺得像是有顆巨石砸在身上,「哎唷」一聲趴倒在地怎麼也爬不起來。

 

  魏無羨捂著頭,感覺很是難受,方才後頸突發一陣劇痛,伴隨而來的便是一股極為強勁的怨氣感應,宛若山洪爆發似地在腦中迸裂,刺激得他眼前一片空白,站立不住差點軟倒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

 

  不對,不僅僅是怨氣而已,比怨氣更多、更重的是──

 

  迎上少年埋怨不解的眼神,魏無羨忍不住伸手在他後腦勺拍了一記。

 

  「你個小笨蛋,什麼成功了,你師兄他們有大麻煩了!」

 

  沒時間多作解釋,魏無羨搖搖晃晃地扶著門框站起,先是給附著在小紙人上的怨靈下達指令,半炷香之後才能放開,便在少年的呼喊聲中快步離去。

 

  莫玄羽這具身軀靈力低微,沒有結成金丹,無法御劍飛行,直到需要代步座騎的此刻,魏無羨這才想起了跟著一起下山卻被他忽略了許多天的小蘋果。

 

  匆匆忙忙趕到村民豢養牲畜的棚子,壞脾氣的毛驢正趴伏在舖滿了乾稻草的地上,聽見越來越接近的腳步聲,懶洋洋地掀開眼皮瞧了瞧,發現是魏無羨,小蘋果立即站起身踩踏了幾下蹶子,哼嗤哼嗤地噴了他一鼻子氣,表達自己被晾在這種破地方的不滿。

 

  沒那多餘精力跟牠折騰,魏無羨老大不客氣地揪了把驢耳朵,捂著咳嗽,往牠身上安置疆繩與鞍子,一邊叨念著現在的緊急狀況。

 

  「驢大爺,這種時候你就別跟我鬧脾氣了,再慢一步,那些小朋友有個三長兩短,你看以後還有誰會準備好吃好喝的來伺候你!」

 

  似乎是聽懂了,小蘋果不再耍性子,乖乖馱起魏無羨,朝他指示的地方──村子西北方五里外那座荒山拔腿狂奔。

 

  ☆☆☆★★★ ☆☆☆★★★ ☆☆☆★★★ ☆☆☆★★★ ☆☆☆★★★

 

  雨停了,夜色仍深沉,冷風蕭蕭颯颯穿梭在山谷間,撫過林葉、捲起塵土,也掠過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六名少年衣角,與一道穿戴著精鎧鐵盔的幽黑身影。

 

  從有記憶開始,金凌不知道見過多少次,舅舅江澄甩出靈器紫電,細細長鞭夾帶著滋滋作響的紫光電流,抽打在妖靈邪祟或者是修鬼道的人身上,聲勢無比凜冽,前者灰飛煙滅、後者慘叫連天,留下一道道怵目驚心的焦黑鞭痕,令人望之生怯。

 

  斥罵他不聽話、討打的時候,江澄氣上心頭,也曾經拿紫電來作勢威嚇,卻從不曾真正讓他領教過箇中滋味。

 

  直至不久前,親眼瞧見無數天雷從夜空劈落,霹靂啪啦打在自己與同伴周邊,金凌這才初次體會到,電流瞬間竄過全身的痛癢酥麻是如何教人動彈不得,摔倒在地、只能仰望敵人的屈辱與恐懼,又是如何讓一個人的昂然戰意摧殘殆盡。

 

  神威將軍,果真如同故事裡所敘說的是個狠角色,祂根本沒把六個少年的群起圍攻放在眼裡,隨手一撥,無形氣流如波濤洶湧,掀飛了前後左右包夾而來的六道劍花,再一揚手,指尖向天一比,轟隆隆天雷就砸了下來,一道又一道,將地面打出了好幾個窟窿,即使躲得夠快沒被直接擊中,接踵而來的餘勁也會電得人全身發麻。

 

  歲華掉落在身邊不遠處,金凌想伸手去搆,但是從臂膀到指尖甚至是雙腿,全都痲痺著無法作出反應,他惱恨地痛咒了一句什麼,連聲音都瘖啞了發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神威將軍踩著遲緩的步伐走出他們的包圍圈。

 

  六個少年裡屬藍思追靈力修為較好,此時此刻也只能勉強用手撐起身子,雖然沒有明顯外傷,喉頭卻憋著一口鮮血,從嘴角溢了出來。

 

  曾經是一名道行高深的修士,卻避不過塵世劫難,最後化為厲鬼邪祟沉睡百年,懸宕在祂靈魂裡盼望實現的執念,會是什麼?

 

  無論是什麼,隨著時光流轉早已人事全非,無法度化,只能鎮壓、只能滅絕。

 

  可是現在,又有誰能做到?

 

  藍思追想起了含光君、想起了魏無羨,想起跟隨在他們身後的自己,從來沒懼怕過。

 

  可是現在,他們都不在。

 

  離開山谷的路只有一條,藍思追不確定神威將軍會前往何處,但他記得魏無羨曾說過,不管是哪一種品級的邪祟,不管祂們生前懷揣著什麼未了的心願,都會依循本能前往有活人氣息的地方,而離這座荒山最近的,就是受神威將軍影響導致水災成患的小村莊。

 

  靠著堅強意志的支撐,藍思追硬是拄著劍站了起來,奮力甩出綑仙索,套住了神威將軍往前邁進的身形、緊緊拽住,再從懷裡摸出信號煙花,朝天燃放。

 

  臨走前,他吩咐過小師弟,如果看見他們施放警訊,就趕緊帶著村子裡剩下的人逃離。

 

  只希望,他拜託大夫在魏無羨藥裡加重的助眠效果別退得太快,不會半路就醒來。

 

  不過恍神了一瞬而已,藍思追突然覺得緊緊勒住手掌的壓迫力一鬆,竟是神威將軍自行繃斷了綑仙索,他大吃一驚,那道英挺修長的身影已經轉過來面對自己,似乎能看見,掩覆在鐵盔之下的黑霧透出了銳利如鋒的眼神,他別無選擇,只能挺劍向前!

 

  被電流痲痺的感官漸漸恢復,再加上看見藍思追竟然獨自一人和神威將軍纏鬥了起來,金凌暗罵自己怎能如此窩囊,遺傳自父親的驕傲性格逼迫他爬起身,抖顫的手抓緊了長弓,一口氣搭上三枝箭,看準了藍思追被逼退的剎那,滿弦脫手!

 

  破空聲嗖嗖連響,一枝箭打偏了就快抓住藍思追頸項的魔掌,一枝箭插進了神威將軍的肩膀,還有一枝,朝著懸浮在半空中的紅晶手釧疾馳而去!

 

  只可惜,相差不過一指寬的距離就被神威將軍攔截住,這舉動似乎惹惱了祂,抓住飛箭的瞬間,一個反手就朝著金凌扔了回去!

 

  眼看箭矢挾帶著更強勁威凜的聲勢迅速逼近,金凌想躲開但雙腳卻不聽使喚,只能咬緊牙關、舉起長弓試圖一擋,千鈞一髮之際,突然打斜裡飛來一只劍鞘擊落了利箭!

 

  金凌循著方向望去,藍景儀拄劍於地,努力挺直了腰背。

 

  還來不及湧現逃過一劫的慶幸,忽然聽見一聲痛呼,兩人轉頭一瞧,看見藍思追被狠狠打飛,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停住之後嘔出了好大一口鮮血;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撲上去搏鬥的歐陽子真,被神威將軍一把抓住佩劍,鏗然一響,長劍竟硬生生折斷成兩截!

 

  還沒從驚懼中回過神,歐陽子真感到雙腿一疼,毫無防備的被神威將軍掃倒在地,只能愕然的瞪大雙眼,看著被徒手扳斷的半截劍鋒就這麼朝著自己捅了下來!

 

  「子真──!!」

 

  忽然遠遠傳來一聲長哨,神威將軍持著斷劍的手頓住了,隨即一陣森冷陰風憑空颳起,兩只小紙人飛越而至,半途幻化成兩條邪靈,挾帶著嘰嘰咯咯的冷笑聲,各自亮出鋒利如刀的十隻爪子向神威將軍竄去,歐陽子真趁此機會連滾帶爬的退出了戰圈。

 

  熟悉的清越笛音宛如飛鳥巡梭迴盪在山谷裡,一道玄黑身影自小路那端緩緩走近,六名少年或喜或憂,藍思追那張沾染鮮血與泥濘的清秀面容漾開了一彎苦笑。

 

  魏無羨,還是來了。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同人創作 忘羨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孤星 的頭像
    孤星

    遼闊星河裡的一粒小光點

    孤星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