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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寬闊校場上,一群姑蘇藍氏子弟正頂著萬里晴空認真練武,銀亮長劍翩旋出俐落弧度,錚錚鋒嘯與呼喝聲同樣響徹天際,在指導師傅的口令下整齊劃一的舞動著招式,捲雲紋綴飾的雪白袍褸飄逸翻飛,一個側轉,忽然瞧見玄黑色輕靈身影走過長廊,右手還揚起一管繫有豔紅流蘇的雲墨長笛揮了又揮,藍思追與藍景儀不約而同都笑了起來。
 
  跟藍家小輩們打過招呼,讓他們知曉自己已經回到雲深不知處,魏無羨收起陳情笛插回腰帶裡,越過一間間傳出朗朗吟讀聲的授課室、藏書閣以及其他古樸建築,背負著雙手逕直走向了屬於藍家宗主的居所、寒室。
 
  如同在山門前決定的,甫踏進雲深不知處,兩人相互對望一眼,再默契一頷首,魏無羨擺了擺手要藍忘機快點過去,藍忘機撫平他微微皺起的衣襟,換來一個甜膩微笑後,才轉身與他分道而行,獨自去向叔父稟告視察結果。
 
  時日漸長,藍啟仁對待魏無羨的態度也和緩許多,不再像從前那般,只要看到他就像是眼睛裡揉不得半粒沙,橫眉豎目,連一把長鬚都能無風自上揚,但魏無羨也心知肚明,藍老先生願意讓步,大部分原因是出自於對藍忘機這優秀弟子的疼愛,所以只要能不相見,他絕不會湊到老人家面前自找冷眼。
 
  拂開一縷隨風亂飛過眼前的髮絲勾至耳後,魏無羨略微仰首,長廊盡頭,便是寒室。
 
  眾所周知,姑蘇藍氏家主澤蕪君行為處事嚴謹端方又不失溫良寬厚,門生子弟無不敬愛有加,寒室雖是他的休憩之處,卻不曾限制人員進出,隨時敞開著門扉,歡迎學生前來請教問道,於是乎,還隔著一小段距離,魏無羨就瞧見了藍曦臣與金凌兩人隔著一張紫檀木方桌對坐,他端詳屋內情景,總覺得氣氛有些微妙。
 
  除了兩位家主,屋內還站著一名中年男子,同樣穿著金星雪浪家袍,略微佝僂著腰背,姿態顯得恭敬,卻是一臉為難的神色;藍曦臣依然笑得如春日朝陽般煦暖,但是表情也浮現了一絲無奈與莞爾,至於金凌那付任性執拗的模樣,倒是魏無羨司空見慣了的。
 
  瑩亮黑眸蕩漾著慧黠光采,他搓了搓鼻尖,揚起一彎饒富興味的笑。
 
  輕巧步伐剛立定於寒室前,屋子裡三個人、六道視線便齊刷刷地全都掃了過來,魏無羨安然受之,規規矩矩的先向澤蕪君拱手行禮,才邁過門檻進入。
 
  本來還在賭氣的金凌頓時眼睛一亮,差點就要起身迎向前去,卻又立馬發現自己表現得太過歡喜,似乎很高興看到魏無羨一樣,他連忙打住,矜持著姿態端坐原位,努力壓下不停上揚的嘴角,目光卻忍不住一直往門口那裡飄去。
 
  啟程返家當天,藍忘機已先讓瞭望臺的駐守弟子傳回信息,所以藍曦臣對魏無羨的出現不感意外,他笑著揚起手,示意魏無羨坐到身邊,才開口溫聲詢問:
 
  「阿羨,這次你與忘機回來得比我預料要早,是不是途中遇上了什麼阻礙?」
 
  自從最疼愛自己的江叔叔與師姐接連故去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會用這小名喚他,魏無羨每次從藍曦臣口中聽見,總是倍感親切與溫暖,這代表藍曦臣已經將他視作一家人,所以他也跟著改了稱呼,如同聶懷桑一般清清脆脆的喊「曦臣哥」。
 
  「沒事、沒事,就是餘杭的天氣太熱,那豔陽啊烈得跟火烤似的,曬得人七葷八素,讓人完全提不起勁兒去玩,所以我和藍湛只在西湖待了三天就回來了。」
 
  語落,魏無羨轉頭看向金凌,笑咪咪的舉手在他腦袋上亂搓了幾把又捏捏他的肩膀。
 
  「好久不見啊,阿凌,你好像又長高了些,身子骨也變得比較結實了,今天怎麼會突然跑來雲深不知處,還帶了這麼多人馬,難不成是要來踢館的嗎?」
 
  像隻毛毛蟲一樣扭來扭去躲避魏無羨的魔掌騷擾,金凌不敢反擊,只能用雙手抱頭努力維護自己的儀容整齊,明眸圓睜,氣呼呼的甩著眼刀。
 
  「都說了不要拿我當小孩子看待!那些人不是我帶來的,是咱們這位總管大人聽說我要來拜訪澤蕪君,就點了這麼多跟屁蟲黏著我,煩都煩死了!」
 
  說著,金凌很是不滿的橫了那名努力陪笑的中年男子一眼,魏無羨也跟著看過去,那位總管大人迎上他的視線,表情登時僵凝住了,甚至還抖了抖、往後退了半步,誰都聽得出來魏無羨那句「踢館」只是玩笑話,他卻慌慌張張的直搖手解釋著。
 
  「魏、魏先生您千萬不要誤會!咱們、咱們家主要來拜訪澤蕪君,自然得備齊禮數才能上門,這是對藍家宗主的尊重,沒有別的意思!」
 
  順著中年男子的手勢看向方桌旁邊那疊小山似的禮物,魏無羨差點噗哧一聲笑出來,他當然知道蘭陵金氏的人一貫風格就是喜歡顯擺招搖,而且聲勢陣容越大越好,他莞爾的想著自己究竟有多惡名昭彰,只不過瞄了一眼,就能把這位總管大人嚇得說話都結巴。
 
  「今天也不是什麼特別日子,好端端的你來拜訪澤蕪君是為哪樁?」
 
  為了避免自己把人嚇出心臟病,魏無羨挪開目光望向金凌,結果金凌一聽見他這麼問,又側首瞪了他家的總管大人一眼,才雄糾糾、氣昂昂的回答:
 
  「我來拜訪澤蕪君,是因為我想來雲深不知處聽學!」
 
  剛接過藍曦臣遞來的茶水端到嘴邊在喝的魏無羨,嗆了一口氣險些對著金凌噴他一臉,他連忙嚥下去,很是懷疑的「啊?!」了一聲,扭頭去瞧藍曦臣,從他臉上看見諸多無奈,似乎也拿不定主意該如何應對,這才相信金凌是認真的,並非說玩笑話。
 
  還沒接著問為什麼,金家總管先開了口,愁容滿面、苦口婆心地勸著他們家主大人。
 
  「宗主,您身為我們蘭陵金氏的家主,金麟臺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事務需要您來打點,您哪有時間長留雲深不知處?屬下知道您好學,要不這樣吧,看宗主您想學什麼,屬下聘請名師到府親自指導,您說可好?」
 
  這番話說得委婉又動聽,魏無羨倒是理解了字面下的意思,是指蘭陵金氏的家主就算要學東西也是請師傅來教,哪有親身跑去別的玄門世家聽課的道理,這不是矮人一截嗎?可惜的是,他努力在蓋台階,金凌卻不肯踩下去,還懟得他像啞巴吃黃蓮、有苦不能言。
 
  「玄門百家都稱讚姑蘇藍氏子弟禮教嚴謹、行為端正,我來雲深不知處聽學,和澤蕪君學規矩、學禮儀、學怎麼打理宗族事務,這樣不正合長老們的心意嗎?省得他們一天到晚在背後嫌棄我什麼都不懂,對我做什麼都有意見!」
 
  長長的「哦」了一聲,魏無羨頓時理解了來龍去脈。
 
  金凌十六歲就接了家主之位,比他舅舅江澄掌管雲夢江氏時還年輕,小傢伙閱歷尚淺,的確有許多不足之處,偏偏脾氣又任性倔強,雖然不是不受教,只是被嬌慣出來的個性就是見不得別人對他倚老賣老、頤指氣使,蘭陵金氏那些老人家作威作福了大半輩子,自然也沒把這小宗主放在眼裡,兩造對立之下,要不衝突也難。
 
  也虧得金凌竟然想得出這種方法來氣堵那些老人家,只是難為澤蕪君無端被捲入風波。魏無羨歪頭思索了一下,先看向藍曦臣,以眼神尋求他的首肯,得到一記輕淺點頭回應後,復又面向金凌再確認一次。
 
  「阿凌,進入山門時,你應該有看到那面規訓石上的四千多條藍氏家規吧?雲深不知處可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要當這裡的學生,每天都得一板一眼,把自己當成一根會行走的竹竿子,進退舉止都要拿把尺在身上丈量,你忍受得了嗎?」
 
  如果藍啟仁在場,肯定又要為他這番輕佻言論氣得捂著胸口犯心絞痛,金家總管也倒抽了一口氣、目瞪口呆,唯有藍曦臣優雅淡定的喝著茶,清恬微笑依舊,像是全沒聽見。
 
  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話過於大膽直接,還是因為藍家家規嚴格,金凌愣了一下才挺直腰背回答,卻嗆得魏無羨差點一掌呼上他後腦勺、把他拍倒。
 
  「當然可以!我又不像你沒個正經,來聽學卻不遵守規矩,被罰抄人家家規抄到能倒背如流──喂!把手放下來!這糗事明明是你自己掀出來的,你還想打我?!」
 
  自己拿出來說嘴跟被別人取笑可是兩回事,魏無羨佯裝收手,等金凌放下防備,又屈起中指飛快地在他額頭上用力彈了一下,彈得他嚎了一聲差點跳起來。
 
  「你這渾小子,知不知道我是在幫你啊,還拿話來噎我。」
 
  眼看著情勢似乎就要如那開弓箭一去不回頭,金家總管也顧不上魏無羨對他們家主如此失禮的舉動,趕緊開口想要挽回局面。
 
  「澤蕪君、魏先生,這不妥、不妥啊!我們宗主只是跟長老們一時置氣而已,氣消了就沒事,您二位別當真──」
 
  「哎哎哎,你有完沒完,聽你左一聲宗主、右一聲宗主喊得恭敬,怎麼實際行為卻不是這麼一回事?身為下屬是該適時提出建議沒錯,但你們宗主既然已經決定了,你就應該服從指示才對啊,怎麼你卻處處反駁、處處阻攔,不知情的旁人聽了,還以為金凌是你家小輩,而不是你們蘭陵金氏的家主呢。」
 
  魏無羨這幾句話說得很是犀利,敲打得金家總管臉色刷白、驚恐不已,噗通一下跪倒,對著金凌又是道歉又是喊冤,努力表達自己的忠誠;平日在金麟臺時就沒少聽這總管嘮叨,現下看他抖抖嗦嗦的,連頭也不敢抬,金凌十分解氣,昂首哼了一聲,揮揮手叫他起身站到一旁不許再多言。
 
  看著金凌那付得意洋洋的模樣,魏無羨莞爾地搖了搖頭,暗自想著,這小傢伙畢竟涉世未深,處事應對不免還是有些生嫩,得再多學學。
 
  「我說啊,你們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金凌剛接下家主之位,經驗不足,想待在雲深不知處作客幾日,向前輩澤蕪君請益,並參訪姑蘇藍氏如何教導子弟、管理門生,做為一個借鏡參考,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那位總管大人雖然逾矩,本意也是為了維護蘭陵金氏的面子,魏無羨既不為難他又全了金凌想留下來的意願,三言兩語就圓融了場面,讓大家都不尷尬。
 
  這番說詞合情合理,藍曦臣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金凌卻皺起眉宇,顯得有些不太樂意,他本來目的就是要氣一氣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老頑固,換個講法,效果就打了折扣了。
 
  忽然感覺到有人把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輕輕拍了幾下,帶著安撫的意思,金凌轉頭看去,魏無羨揚起一彎暖陽似的笑容,對他眨了眨眼,無聲的口吻說著「好了、好了」。
 
  非常奇妙的,心裡最後那一絲不情願就這麼煙消雲散了。
 
  罷了,最起碼有段時間不必看到那些老傢伙的刻薄嘴臉,也是挺好的。
 
  「現在你有理由,可以回去向長老們交代了,快點把人帶走,不要再來煩我。」
 
  嘴上不饒人的又挖苦了他家總管兩句,金凌擺擺手,要他帶著等在山門前的那些跟屁蟲趕快走;方才被魏無羨損了一頓,金家總管一臉委屈無辜卻不敢再多嘴,唯唯諾諾的應了聲「是」,向金凌與澤蕪君行過禮後就退出了寒室。
 
  事情告一段落,藍曦臣本要喚門生前來帶金凌去客房休息,魏無羨卻搖手表示不必。
 
  「我記得,思追跟景儀那間寢室有兩個門生已經結業下山,位置現在還是空的。阿凌,既然你要來這裡聽學,那就乖乖融入團體生活,跟思追他們一起住、一起上課、一起夜獵,就算犯了錯被處罰也不能有特別待遇,如何,你同意嗎?」
 
  金凌想了想,這些事情哪有什麼困難的?雖然藍景儀很聒噪又愛跟他吵架,但是藍思追性格還不錯,挺好相處的,便毫無猶豫的立即應了句「沒問題」。
 
  大致猜到了魏無羨的用意,讓金凌與那些同年齡層的弟子們相處總是比較自在,藍曦臣便順了他的意思,僅僅溫聲交代幾句,要魏無羨代替自己好好招待金凌。
 
  笑著表示明白,魏無羨推搡著金凌的肩一起走出寒室,帶他去找藍思追那群小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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