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白淨指尖在泛黃紙頁上輕點了三下,娟秀眉宇也攏緊了三分,稍稍一個停頓之後,纖長手指繼續延著滿篇古舊文字一行行掃過,最後停在略微暈開的墨跡上,似有水光蕩漾的瑩亮眼眸中,積累多時的不滿幾乎要傾洩而出,就連許久不見的青筋也跟著一併爬上了清麗容顏。
「這、一、點、也、不、公、平!」
又厚重又難翻的陳年典籍「啪」的一聲被闔上,噴出了細微煙塵,混合著尚風悅的抗議驚動了滿室靜謐。
御書房主位處,正埋首於奏摺間振筆疾書的頎長身影不由得跟著一震,俊朗面容露出了不解的神情急急望去;立於桌案前的兩名老者也滿心疑惑地相互瞥了對方一眼,不明白新一代的御聖主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大的反應。
「怎麼了?怎麼了?小悅不是在看祭祀大典的流程嗎?是什麼地方讓你覺得不公平?」醉飲黃龍連忙擱下墨汁飽滿的筆尖,扔開一堆待批改的公文,從大氣寬敞的龍椅挪到尚風悅那張檀木桌後方,挨在情人身旁。
本是一人獨屬的御書房,在尚風悅回歸上天界、正式繼承了悅神聖族領導者之位後,就在醉飲黃龍的指示下多增加了一張桌案,填平不應該存在於上天界的族群分裂,讓詩意天城走回龍族天尊與御聖主和平共治的時代。
「靠得這麼近,你不嫌熱我可嫌。」不著痕跡地用眼角餘光瞄了下立在書桌前的兩名龍族長老,尚風悅用手肘頂了頂頎長身軀,要他別黏得那麼緊。
他的臉皮可不像龍皮厚到戳不穿,私底下醉飲黃龍愛怎麼與他親暱溫存都是兩個人的事,但是這麼活色生香地明擺在最古板的擎風長老眼前可不好,老人家若是因此而爆血管就是他們的罪過了。
「會熱嗎?」醉飲黃龍困惑地抓了下鼻尖,雖然聽話的挪開了些距離,還是十分堅持的貼在尚風悅身側,帶著關心的語氣將話題繞回。「這祭祀大典是我們上天界子民為了感謝四魌神樹賜予生命之源而舉辦的,一年一度已經傳承了上千年,每次都是依照這本典章來進行,有哪裡不妥?」
聞言,尚風悅淡淡的睞了他一眼。「這祭祀大典很重要,對嗎?」
醉飲黃龍點頭。「當然!沒有神樹就沒有四魌界。」
「依照典章內容來看,這祭祀大典的舉行過程十分繁複,有很多節目要辦,是吧?」尚風悅漾開一抹微笑繼續問著,水漾眼眸晃動著意味不明的光采。
醉飲黃龍沒有察覺,只是反射性的再次點了點頭。「對啊!雖然意義上不太相同,但是這祭祀大典就好像是苦境的年節一樣,上天界的每個人都很期待它的舉行,當然要辦得隆重熱鬧。」
「哦?聽你這麼說,這一年一度的盛事,全上天界子民都會參與囉?」再次丟出問句,清麗容顏仍是笑容可掬,卻隱隱透出一絲寒意。
「是啊!不管男女老少,只要走得動的通通都會來王城觀看大典進行,我們上天界的人口與其他三境相比是少了些,但是聚集起來還是很可觀的。」回憶起往昔時光,醉飲黃龍笑得溫暖,但還是沒發現尚風悅身上的低氣壓越來越重。
驀然,瑩亮眼眸瞇成一線,尚風悅臉色一沉,纖細指尖重重往典籍上一拍,原本輕緩的語氣瞬間變得擲地有聲!
「很好!既然祭祀大典是屬於全上天界人民的盛會,為什麼所有的流程全都要由御聖主來準備執行?而你這個龍族天尊卻可以在一邊閒晃納涼,只要負責在典禮上舞刀來銘謝神樹?你說,這哪裡公平了?!」
所有人都因為尚風悅的質問而怔愣住了,答不出話來,醉飲黃龍的腦海更是在瞬間連環跑過許多念頭。
祭祀大典的事前準備工作有多麼瑣碎雜亂,光是用聽的就能讓人暈頭轉向,更別說是親身執行了,他知道歷代御聖主幾乎每個都曾為此嘗過食難下嚥、睡不安枕的艱苦,想到這裡,醉飲黃龍不由得感到背脊一陣發麻。
尚風悅雖然僥倖死裡逃生,但天者透心而過的一劍還是重創了他的根底,那虧損到現在都還沒補回來,就算他扛得住這麼沉重的擔子,他也捨不得!
就在擎風長老準備用「這本就是御聖主職責範圍」云云話語來反駁時,醉飲黃龍已然拍桌而起,十分贊同的重重點頭。
「小悅說得沒錯,這的確不公平!祭祀大典既然是上天界人民的共同傳統,不該只由悅神聖族來發落,所以從這屆開始,包括我,以及所有御天龍族的官員都該全程參與,一切聽從御聖主的安排與指揮!」
皇令如山鏗然頒落,哪還有其他人說話的餘地?擎風長老只能哽著一口氣,臉色鐵青的離開御書房,去宣達天尊的旨意。
「我都快分不清楚,詩意天城現在的主事者究竟是誰了。」帶著幾分賭氣的意味快步走在雕樑畫棟間,擎風長老從鼻子裡重重哼了一聲。
因為御聖主繼承人失蹤,所以醉飲黃龍是在無人能與之競爭的情況下取得了詩意天城的領導權;尚風悅回歸後,兩族長老曾提出建議,要再次舉行一場君子之爭來奠定王位歸屬,然而尚風悅卻笑著推拒了,說他對上天界仍感陌生,願服龍族天尊為主,哪曉得醉飲黃龍現在根本事事以他意見為基準。
「樣貌雖然很相似,但是風悅御聖主遠比他父親要精明得多了,可以想見他流落在外這些年一定經歷過不少事,不說別的,可以在這麼短的時日裡收服悅神聖族上下人心,就能看出他手腕之高明了。」赫雷長老輕捻了下嘴上白鬚,不以為意地笑了一聲。「哈、其實這樣也挺好的,比起皇胤,他可以更有技巧的克制住那些好事之徒。」
聞言,擎風長老轉頭瞥了他一眼。「代批奏摺的事情,你也看出來了?」
「呵呵~~騙得過底下的人,瞞得過我們這些老傢伙嗎?字跡看起來一樣,語氣也模仿得很像,但是那份迂迴心思,可不是皇胤會有的,那孩子的性格敦厚仁慈,有些手段計謀他就算想得到,也沒辦法下定決心去做。」
望著依然板起臉孔、顯得難以釋懷的老友兼同修,赫雷長老笑嘆著搖搖頭,伸手在他肩上緩緩拍了兩下。
「你呀,還放心不下什麼?從前的皇胤的確太過魯莽輕率,做為上天界之首是有許多不符理想的地方,但是苦境這一遭顛簸,已經讓他大幅成長,較之往昔更加持重沉穩,現在又有聰明睿智的風悅御聖主在旁輔佐,時代已經流轉到他們年輕人的身上了,你也該退休享享清福啦!」
反剪雙手負於背後,在御天五龍身陷情仇、滯留苦境未歸的這段期間,戰戰兢兢地領著上天界度過風雨飄搖時期的兩名老者並肩而立,望向晴空雲海的目光平靜深遠,也帶著一種宿願已成的安逸。
「上天界分裂得太久了,久到我們都產生了錯覺,認為御天龍族與悅神聖族是自生來就水火不容,現在這份和平安定著實得來不易,皇胤的主張是正確的,我們不該再生硬的劃分彼此,而是攜手同行、相互合作,前人沒能圓滿的事情,卻在他們這一代做到了,你該感到驕傲才是。」
靜默許久,擎風長老的臉色漸漸和緩下來,只是嘴巴仍然硬氣著不饒人。
「哼!沒有我盯著,詩意天城遲早被他們倆鬧個雞飛狗跳!」
「哈哈~~那也不錯啊,上天界沉寂太久了,能有些事情來熱鬧熱鬧,日子才不會太無趣嘛!」赫雷長老的笑聲如洪鐘響亮迴蕩在寬敞的庭廊間,跟上老友拂袖離去的身影。
午膳時分,手腳伶俐的僕傭們在風花搖曳的庭院裡來回穿梭,將一道道飄散著誘人香氣的餐餚陸續擺放在中央石桌上,安靜而有條理地一一布置完成之後,便依從醉飲黃龍的意思全部退了下去。
和暖陽光與徐緩微風讓綠意盎然的庭院更加舒適宜人,醉飲黃龍掃視著桌上菜色,捉起筷子夾著一口炒得鮮翠欲滴的青蔬送進嘴裡,確認鹹淡適中,才滿意地點點頭,再把其他菜餚一一試過。
尚風悅向來吃得清淡,對飲食的要求只有簡單爽口就好,做得太精緻豐盛的餐餚反而令他食慾難開,初入詩意天城的那段日子,為了恭賀御聖主回歸,日以繼夜的大宴、酒席已經讓尚風悅倒盡了胃口,又得撐著笑臉送往迎來,所以吃進肚子裡的東西就更少了。
他自己是無所謂,反正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早就過得習慣,但是醉飲黃龍卻心疼極了,從那時候開始,風悅御聖主的吃食全都由天尊大人自己張羅,這可嚇壞了御膳房裡的一票廚子,不停跪地告饒請求天尊大人指引明路,再用上最短的時間把御聖主的喜好全數記牢。
尚風悅知道後,雖然好氣又好笑地嗔罵他怎麼可以如此找人麻煩,卻也對他的一片心意感動萬分,他明白,醉飲黃龍是想把從前虧欠他的、沒能做到的一一補齊,給他最完整的幸福。
快步踏進御書房裡,望見清靈身影端坐在主位上,神情嚴肅地執著他的毛筆在一份刻意刁鑽的奏摺上落下批註,醉飲黃龍不禁輕蹙了下眉頭。
同一張雕工精細的實心木椅,尚風悅坐在上頭就顯得空空蕩蕩,那纖細身板怎麼養就是豐腴不起來,讓醉飲黃龍倍感挫折。
「停一停、停一停,先去吃飯吧,這些奏摺又沒長腳,不會跑掉的。」醉飲黃龍站在尚風悅身後,不由分說地一手抽筆、一手抽奏摺,同時丟在一旁,如此霸道的舉動立即迎來了抱怨的目光。
「我都快寫完了,你就不能再等等嗎?」尚風悅擰著眉又想把東西撈回來。
「不能等、不能等,沒什麼事情比餵飽你更重要。」醉飲黃龍也不阻攔他,而是更乾脆地在尚風悅摸到筆書之前,一把將他從椅子上打橫抱起。
「喂──!!」尚風悅嚇了一跳,連忙伸出手攬住醉飲黃龍的肩頸,卻發現頎長身軀不但穩穩的把他抱在懷裡,還正在大步向前走,頓時又羞又氣的急急喊停。「蠢龍!快放我下來!給其他人看到了多丟臉啊!」
「放心,侍從都被我驅退了,不會有其他人看見的。」與尚風悅共處的時光何其珍貴,他才不想被什麼閒雜人等打擾。
御書房到庭院的距離不算長,醉飲黃龍的步伐又快捷,尚風悅第二波的抗議掙扎還來不及發作,就被他輕柔小心地放在舖了軟墊的石椅上。
「飯也沒長腳,你就不能再稍等一下嗎?吃飽了,不僅我的靈感跑光了,連腦袋也沉了,哪還寫得出東西來啊?!」尚風悅有些氣惱的伸出白淨指尖,擰住那張笑得很是得意自滿的俊朗面容。
「哎、哎、哎,會疼、會疼,再掐下去要腫了。」待尚風悅終於鬆手,醉飲黃龍一臉無辜地揉著自己的面頰。「寫不出來就別寫了,那勸諫官整天閒著沒事可做,就愛針對政策寫一些挑小毛病的奏摺,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你何必同他賭氣、花心思跟他玩那些文字遊戲?」
「就因如此才更要壓住他的氣焰,不能任由他拿自己的職銜來耀武揚威!」見醉飲黃龍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尚風悅真不知該稱讚他的雅量大度,還是要叨念他的縱容下屬。
「我知道小悅在為我打抱不平,也知道有時候他上諫言上得太過頭了,但是你真的沒必要為此生氣。」
往尚風悅的碗裡添飯、夾菜堆得滿滿的,醉飲黃龍才滿意地放下筷子,望見清麗容顏依然憤慨難平,他不禁莞爾一笑,舉起了厚實掌心輕撫情人白皙柔軟的面頰,澄澈眸光裡滿溢著溫柔。
「以前的我也很討厭批閱他上呈的奏摺,因為不管我擬定了對人民多有益處的政令,他就是有辦法逮著疏漏、參上一筆,讓我氣得牙癢癢的,有好幾次火上心頭,實在很想把他抓來直接一刀劈了。」想起那勸諫官的吹毛求疵,醉飲黃龍先是苦笑搖頭,後又露出了釋懷的表情。
「但是現在的我已經想通了,這也沒什麼不好,我該學著多去傾聽另外一種不同的聲音,即使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是有利於啟發我的思考,讓我把局面看得更透徹。」
娟秀眉宇微微上挑,瑩亮眼眸裡晃動著驚訝,凝望著愈發有一代明君姿態的醉飲黃龍,堆堵在心口處的不愉快漸漸散去,尚風悅漾開了一抹讚許的笑容。
「聽你這麼一說,反倒顯得我不懂事又小家子氣了。」
「哪有的事,小悅也知道那勸諫官沒有惡意,才會花這麼多功夫在紙上跟他文鬥,想藉此挫挫他的銳氣、讓他收斂一點。」不贊同的搖搖頭,醉飲黃龍握起尚風悅的手塞入溫熱的瓷碗與木筷,再捧至他的唇邊。「乖,快趁熱吃,那個人不重要,不值得你為了他餓肚子。」
順著他的動作,不由自主地撥了幾口飯菜到嘴裡,尚風悅一邊咀嚼,一邊用若有所思的眼光望著醉飲黃龍。
是錯覺嗎?攜手同返上天界後,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似乎有了轉變,他聽從醉飲黃龍話語的機會好像越來越多了。
也許是因為曾在鬼門關前走一遭,磨平了他太過強硬的傲骨;也或許是因為醉飲黃龍的溫柔體貼就像是一縷細密綿長的水流,用悄無聲息地方式逐漸滲透進他的心湖裡,讓他不自覺地開始習慣他的呵護、他無微不至的照拂。
察覺到尚風悅的注視,正在和魚刺奮鬥的醉飲黃龍疑惑地抬起頭來,與情人溫柔繾綣的眸光相接那瞬間,他不自覺地愣了一下,點染於瀲灩唇瓣上那抹暖冬晴陽似的綿綿笑意,如上等醇酒淌滑進心口,讓他也跟著咧開了幸福的笑。
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瞧你那傻樣,手這麼拙,一條煎魚都快給你戳爛了還挑不出幾根刺來。」屈起食指敲在醉飲黃龍的筷頭上要他停手,尚風悅沒輒的擱下碗,只見木筷一劃一撥間,整條魚骨頭乾淨俐落地完全剝離。
夾起一大塊腹肉放進醉飲黃龍的碗裡,見他嘿嘿傻笑著吃得香甜,尚風悅也捻起了一片送入口中品嚐。
魚肉滋味鮮美,沒用上太多複雜的調味,是他一貫喜愛的清淡爽口,卻不是醉飲黃龍所偏好的飲食習慣,尚風悅不禁在心底嘆了口氣。
這個傻瓜啊,根本不用這樣遷就他的,兩個人在一起,要學會的是理解、是尊重、是包容,而不是無底線的退讓與屈就。
「說來,我也很久沒下過廚、做菜給你吃了。」見醉飲黃龍眼睛一亮,尚風悅笑得促狹。「如何?想念我煮的紅燒肉嗎?哦、還有你最愛吃的糖醋魚、麻婆豆腐、宮保雞丁、魚香茄子……」
得到的答案,自是醉飲黃龍的點頭如搗蒜,以及差點滑出嘴角的口水。
尚風悅拍拍他的肩膀,俏皮地眨了下眼睛。「恭喜你,你晚上有口福了。」
突如其來的歡呼聲響如天雷,嚇得枝頭上棲息的鳥兒慌忙震翅高飛。
「自本屆開始,祭祀大典由御天龍族與悅神聖族官員共同舉辦。」
當擎風長老將天尊的旨意如實傳達出去時,果然引起了朝野上下議論紛紛,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眾大臣雖覺訝異與突然卻沒出現什麼反彈聲浪,一片詳和安定,原本已經準備了長篇大論來訓人的擎風長老雖然頓失用武之地,還是對這和平景象感到欣慰不已。
他沒想到的是,這些大臣們可是耳聰目明的很,御聖主為挽天尊一線生機、豁命使用禁忌術法的情深義重他們都聽聞過,也曾親眼目睹天尊不論大小事都要先詢問御聖主意見的尊重與敬愛,上行下效,既然兩位主子這般相親相愛,他們這些底下人繼續鬧不合,豈不是讓當家作主的難看?
笑劍鈍與嘯日猋雖然早就聽說了消息,晚膳時與大哥討論起來還是顯得十分雀躍開心,面對一桌尚風悅巧手烹飪的美味菜餚,想著上天界現今的康泰安逸,一種「家」的安定感在心頭泛揚開來,似熟悉又陌生。
「早就該這麼做了。」笑劍鈍有些感慨地飲下一杯薄酒。
在苦境走過多少風雨路途、經過多少悲歡離合,世情早已看透,無謂的意氣之爭反而將上天界一分為二,造就了多少遺憾。
「既然是兩族人一起辦,當然要辦得比之前更加盛大熱鬧才行。」嘯日猋轉過頭與撫著肚子的玉傾歡相視一笑,眼神交會間流露出不言可喻的深情,他微微低首湊近她七個月身孕的圓挺肚腹,孩子氣的低語。「寶寶,你等著看哦,爹爹一定會讓你見識到我們上天界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有多好玩。」
這一家和樂融融的景象看得醉飲黃龍眉開眼笑的,連飯都忘了繼續吃。
當侍從放下最後一道翠玉羹,尚風悅也擦了擦手在醉飲黃龍身旁坐下,取過他的碗添上了幾勺溫醇甘美的湯餚後,微一轉身,就見天尊大人一臉傻氣地呵呵直笑,他莞爾地取出絹帕拭淨他嘴角不小心沾染上的醬汁,卻被順勢捉握住手指交纏,暖意一路透進兩人心底。
醉飲黃龍凝望著情人清麗爾雅的笑靨,在白淨手背上落下疼惜一吻。
這得之不易的幸福,值得他傾盡所有去維護。
祭祀大典的諸多準備事項在眾人齊心協力之下緊鑼密鼓的展開了,這人一多嘴就雜,偶爾意見不合起些小磨擦難免,卻也碰撞出不少好點子來,上天界分崩離析得太久,大家都還在摸索著該怎麼和諧共處,這起頭雖難,但若是敞開了心就會意識到,從前的不睦與敵視真是無聊得可以。
就在這紛紛擾擾間,負責統籌策畫的尚風悅卻染上風寒病倒了,高燒了一整天才退,醉飲黃龍本就不想讓他太過勞累,這下子更是把所有該親力親為的事情全都攬了去做,還硬是有辦法從一片混亂中摸出些空檔時間,每天照三餐、睡前盯著尚風悅吃藥。
剛開始是看醉飲黃龍苦著臉又軟聲軟氣地哄著,尚風悅不忍心不喝,沒想到一天、兩天、三天,從治風寒的藥一直喝到強身健體的藥,喝得早就痊癒的御聖主大人一看見冒著煙氣的瓷盅就火大翻臉。
「醉飲黃龍你夠了沒有?!不過是一點風寒,每天這樣喝,你想把我灌成個藥罐子嗎?!咳、咳──」本來已經沒事的尚風悅一個火上心頭,頓時忍不住又開始咳嗽起來,只是一邊咳,一邊又揮開了醉飲黃龍想要給他拍背順氣的手,還撇過頭去瞧都不瞧他一眼。
每天把藥當成水在喝,他又不是病重到快升天的人!
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在偌大的天尊寢宮裡迴盪著,就像是敲著古鐘的大槌一下下撞在醉飲黃龍的心頭上,他慌張又著急,偏偏尚風悅卻執拗不已的只肯拿背影對著他,屢次伸出手都被打了回來,連碰也不給他碰一下。
心疼萬分又莫可奈何,醉飲黃龍只好順著他的意把藥湯放回桌子上,還特地多使了些力氣讓尚風悅能聽見「叩」地一聲脆響。
捺著急躁的情緒等尚風悅漸漸止住咳嗽,趁著他一個放鬆沒留神,醉飲黃龍霍地伸出臂膀將纖細身軀一把攬進了懷裡、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安撫似地輕揉了下他的頭頂心,低首在他耳邊嘆息。
「每次藥熬好了,我都得先試嚐過燙不燙口才會餵你喝,那藥到底有多苦,我比誰都清楚。」終於感覺到尚風悅因為這幾句話而放軟了身軀倚靠在他的胸膛上,醉飲黃龍很是不捨地用下頷摩挲著他的髮漩。「小悅,如果不是因為這藥對你的身體健康有益處,我又怎麼忍心天天看著你皺眉強灌呢?」
仰起頭承接著滿溢在澄澈眼眸中的憐愛疼惜,臻首柔柔偎進醉飲黃龍的頸窩裡,尚風悅抿了抿唇,伸出白淨指尖在他臉頰上刮了兩下。
「是你擔心過頭了,我只是夜裡看書忘了多披一件袍子,才不小心著了涼,燒早就退了,就是這惱人的咳嗽好得比較慢,但也用不著喝上這麼多的藥吧?」尚風悅並非不瞭解他的擔憂,只是想到那良藥苦口,一天又得吃個好幾次,語氣裡不免還是帶上了一絲抱怨。
輕若羽絮的吻落在娟秀眉宇間,伴隨著醉飲黃龍的一聲長嘆。
「小悅,自回到上天界後,我們就一直朝夕相處、形影不離,你的身體狀況如何,我會不清楚嗎?你一直瞞著不肯說,不代表我看不出來。」
圈繞在尚風悅腰間的一隻厚實手掌緩緩往上挪移,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捂住了水藍衣襟掩蓋的心口處,唇瓣再啟,就連嗓音也隨之低啞了幾分。
「從你心口上那道疤痕之深,我就能夠看出,死國天者那一劍有多兇狠,你雖然得到了鬼薄英的復甦魔法與楔子的神源幫助,僥倖大難不死,但是這不代表你的身體就完全沒事了。」
醉飲黃龍閉上雙眼,仔細感受著掌心下那溫暖而規律的跳動。
「你的傷其實一直都沒康復,只要內力運使得稍微強勁一些,真氣流過心脈時,胸口就會像是被人再用刀割上一道口子那麼疼,對吧?」
尚風悅抿唇不語,眼神中卻帶上了幾分心虛,泛染在俊朗面容上的難過自責更是讓他手足無措,畢竟,「以命換命」這件事情在醉飲黃龍心裡留下了很大的陰影,也是他們之間絕口不提的一個禁忌。
「哎、你別露出那種苦哈哈的表情,我並沒有打算放任這傷不管……」尚風悅很是懊惱地展開臂膀緊擁住醉飲黃龍,安慰似地用臉頰在他肩上蹭了幾下。
他並非有意隱瞞,其實,他也是最近才發現這後遺症的存在。
自死國返回苦境,他為了醫治兩位好友的傷勢,雖然四處奔波卻也一直小心翼翼地掩藏蹤跡不讓人發現,即使偶爾感到胸口氣悶不適,也只當作是自己重傷初癒又過勞的疲倦;到了上天界後,他又忙著適應新環境、新身份,根本也沒有動武的機會,若不是那天他一時興起想練練悅神聖族的武學,只怕這傷真要到了惡化的時候才會被察覺。
深深吸進一口氣又吐出,不想兩個人的情緒都陷入低迷感傷,醉飲黃龍勉強扯開一抹微笑,輕撫著情人如緞細柔的烏黑長髮。
「好吧,既然小悅不想吃藥,那我們就換另一種方法來治傷。」說著,醉飲黃龍微微垂下眼瞼,凝神聚氣,源源不絕的內力順著併攏的五指緩緩釋出,謹慎小心地一點一點傳輸至尚風悅的心脈之中。
即使療傷止痛的靈力已失,但是尚風悅轉換他人真氣為己所用的能力還在,這方法也比吃藥更加迅速有效。
卻不料尚風悅反應極快地撥開了他的手,一個翩然躍起就坐回了自己原本的那張軟椅上,瑩亮眼眸瞇成一線,甚至氣急敗壞地一把捉起放置在桌上的摺扇,「碰」地一下招呼在醉飲黃龍的額頭上,敲得他眼冒金星。
「你、咳、咳……你是要給我治傷、咳、還是要氣死我?!咳──」尚風悅捂著嘴又開始咳個不停,卻沒忘拿眼刀在醉飲黃龍身上戳出幾個窟窿。
這蠢龍,虧他想得出來!用內力給他療傷,不怕被榨成龍眼乾嗎?!
「別氣了、別氣了,你越生氣,這咳嗽就越停不下來。」醉飲黃龍連忙傾身向前在情人背上輕柔拍撫著,軒昂眉宇間滿是進退失據的無奈。「小悅,你不想吃藥也不接受我傳輸內力給你,這傷怎麼治得好?你不讓自己健健康康的,怎麼跟我攜手走上好遠、好遠的路?」
一個揚手打斷了醉飲黃龍還想繼續的絮絮叨叨,尚風悅喘了口氣,瑩亮眸光裡蕩漾著薄薄水霧,似嗔似怨的睞了他一眼。
他先前的想法沒錯,這蠢龍,真的越來越懂得如何勾動他的心軟。
尚風悅沒輒地吁出一口氣,朝他攤開了細嫩掌心。「把藥拿來。」
醉飲黃龍一怔,才真正安心的笑了起來,轉身捧起依舊飄散著煙氣的藥盅,卻不交遞到尚風悅手裡,很堅持的要一口一口餵他吃下,不讓他像之前那樣擰著眉頭猛灌,免得他沒嗆著,自己的一顆心已經先吊到了喉頭上下不來。
尚風悅本來有些抗拒,見醉飲黃龍再三保證這藥湯經過祀水長老的改良,已去除了原本的苦澀,才帶著一絲猶豫緩緩張嘴吞下,後來印證了他所言非虛,這藥的確不像從前那般難以入口,也就樂得讓他貼心服侍。
慢慢嚥下醉飲黃龍舀至他嘴邊的褐色藥湯,尚風悅突然眉梢一挑。
「你的手怎麼了?哪來的傷?」之前只顧著嘔氣也沒注意,現在才發現醉飲黃龍一雙手上有不少隻手指都纏著藥布。
視線不由自主地左右飄了一陣,醉飲黃龍才嘿嘿笑了兩聲回答。「沒什麼、沒什麼,最近為了祭祀大典和白帝練刀練得太勤快,才不小心傷著了。」
這標準的說謊反應,還真是十年如一轍沒有絲毫改變,尚風悅也不戳破他的漏洞,只是思考著他最近的一些異常舉止。
「祭祀大典的準備工作進行得如何?忙得過來嗎?」再吞下一口湯藥後,尚風悅語帶關心的詢問著。
「很順利啊,一切都照著你原先的規畫走,沒出什麼岔子,再加上兩族長老以及銀戎與白帝的幫忙,我的工作輕鬆不少。」否則,他哪有空暇時間可以坐在寢宮裡哄尚風悅吃藥?
「是嗎?這樣就好。」尚風悅揚起清麗微笑,笑得醉飲黃龍心頭軟綿綿的,哪想到下一秒,原本溫和的眼神倏然一變,凜凜生寒地瞪得天尊大人心裡發毛。「既然公事上一切平順,那你這幾天都在忙些什麼?為什麼總是到了三更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才摸上床來?」
剎那間恍然發現自己又掉進了尚風悅的話圈裡,醉飲黃龍不由得頸毛一豎,望著情人那笑意盈盈卻犀利地像是能夠看透人心的目光,一時想不到應對方法,索性來個逃之夭夭。
「哈哈~~除了公事我還能忙什麼呢?既然藥喝完了,小悅你就好好休息,我記得銀戎找我去看臺子的搭建進度,先走了。」
目送頎長身影捲著藥盅飛也似的奔出了寢宮,尚風悅連伸手攔阻一下也懶,只是莞爾地低低笑了起來。
雖然不清楚醉飲黃龍私底下在玩些什麼把戲,但在這樣的太平日子裡,終歸不會是壞事,這樣一想,尚風悅的心裡反而湧現了更多的好奇與期待。
時間終於來到了祭祀大典舉行的這一天,詩意天城上下全都籠罩在既緊張又興奮的氛圍裡,一片歡欣雀躍。
御天五龍為追緝逃犯前往苦境又滯留不歸,這慶典雖然年年如期舉辦,卻因詩意天城的領導者不在只能一切從簡,如今,上天界好不容易同時迎回了天尊與御聖主,這祭祀大典又是頭一次由兩族高階官員共同策動,不免讓人更加期盼著它的與眾不同。
「初源之地」,是前往四魌神樹能源核心的門戶要道,平日裡都有龍族精銳嚴密把守,沒有皇令在身,隨意靠近就是格殺勿論,唯有祭祀大典舉行的這一天才會出現萬頭鑽動的景象,也只有今天,上天界子民才能如此近距離的瞻仰神樹聖威,一表心中感謝之意。
青翠碧綠的枝枒上,點點靈氣飄然如絮,每一顆細微光點都是滋養著四魌界萬物的生命之源;御天龍族與悅神聖族的長老們踩著莊嚴肅穆的步伐踏上高臺,遙遙對著神樹虔誠跪地一拜,起身口頌讚揚與感恩的話語後,便分立兩旁,低首斂眉,姿態恭敬。
偶爾幾句細碎話語起落的靜謐氣氛中,突然幽幽飄揚出一陣胡琴聲,曲調如一彎涓流輕緩悠長,撩動在場所有人的心弦。
不由自主地循著樂聲望去,只見龍族統帥碧眼銀戎端坐在高臺下,燦金髮絲襯著一身雪白羽氅更顯瀟灑不羈,琴弓拉劃之間,縷縷樂音暢快流淌而出,頓時那江山如畫,竟彷彿就在眼前。
當弦音演奏至高昂處,一陣和暖清風徐徐吹來,隱隱遞送出冷冽暗香,就見銀白袍褸翻飛如浪潮,輕巧走上高臺的爾雅身影宛如謫仙般飄逸脫俗,三千黑髮下的清麗容顏更是令人為之驚豔,首次公開露面的風悅御聖主姿態風華絕代,一舉手、一投足,折服民心無數。
翩然立定於高臺中心位置,素手輕揚,卷軸於雙腕上攤平,清亮嗓音迴盪於錚然弦樂中,一字一字吟誦出感恩祈福的祝禱祭詞。
當祝詞與弦音同時止歇,一切再度歸於平靜,風悅御聖主將捲軸擲向半空,剎時滿紙書墨竟無端燃火自焚,隨塵煙飄散大地。
拂開衣袍下襬,跪地向神樹恭謹一拜之後,風悅御聖主起身揚手,領著兩族長老退下高臺,於此同時,天上突然飛竄出兩條又寬又長的綢緞,一左一右、一黃一白,乘載著兩道挺拔身影破空而來。
忽而又聽聞弦音再起,竟是疾掠高亢一如鐵騎踩踏,半空中突然迸射出星火點點,金屬交擊聲不絕於耳,數不清銀晃耀眼的刀光綿密穿梭在兩道纏鬥不休的英武身影之間,猛然一記鏗鏘清脆,「龍鱗」與「吠日刀」擦身而過,天尊皇胤與聖將邪影白帝紛落在高臺兩端,喘息不及,再次短兵相接。
似戰似舞,一方霸氣剛猛,頎長身軀如頂天立地,神刀「龍鱗」捉握在厚實掌心裡,招招式式虎虎生威;一方靈動多變,高挑身影宛若旋風伴隨刀光而動,「吠日刀」刁鑽奇巧,總在防不勝防處突擊而出。
令人目不暇給的身影交錯、令人屏息凝氣的刀鋒起落,只要一眨眼就會錯失最精采的畫面。
你來我往,在對戰間各自將招式演練過一回,當雙刀再次交叉貼合,碰撞出刺耳聲響與火光,兄弟倆相視一笑,雙雙收刀後撤,又同時屈膝跪地,雙手高舉兵刃,向神樹恭敬行禮。
琴音乍停,歡呼叫好的聲音此起彼落,祭祀大典也就此順利落幕。
慶典熱熱鬧鬧地結束之後,便是與民同歡的流水宴席,可以縱情吃喝、不醉不歸,尚風悅對於這種交際場面向來敬而遠之,但是礙於御聖主的身份,也不能裝傻不出席,只得撐著笑臉端坐在主位上,用調換過的茶水,一杯接著一杯,與前來敬酒的人對飲。
然而,尚風悅沒想到竟有人比他還沉不住氣,酒宴才開始沒多久,醉飲黃龍便用御聖主風寒未癒的藉口把他帶了出去,甚至連笑劍鈍與嘯日猋都十分有默契的衝上前來,替他們攔截下那些不肯輕易放人離開的橡皮糖。
看來他猜測得沒錯,這蠢龍定是準備了什麼驚喜給他。
尚風悅饒富興味地以袖掩唇竊笑,離開宴席前,他的眼角餘光正巧瞄到嘯日猋對他們大哥偷偷眨了眨眼睛。
一如醉飲黃龍曾經說過的,上天界的人口雖然不多,但是聚集起來還是十分可觀,所以這流水宴席便浩浩蕩蕩地沿著詩意天城的城牆擺成了一長排,也只有舉行祭祀大典的這一天,法規嚴明的上天界才不再有階級之分,不論是誰都可以勾肩搭背的盡情歡笑。
緊緊牽著情人的手走在僻靜的小道上,直到再也聽不見皇城裡的喧嚷嘻笑,醉飲黃龍停住步伐,拉下自己的錦白披風,罩在尚風悅的肩上。
「小悅,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粗獷指尖憐惜的輕撫上柔嫩面頰,細細審視著尚風悅的神情,醉飲黃龍雖然安排了驚喜要哄情人開懷,卻也擔心他忙碌了一整天太過疲倦。
搖了搖頭,輕輕握住他仍然包裹著藥布的手指攏在掌心裡,尚風悅漾開一抹期待歡愉的笑。「你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悅神聖族新一代御聖主的聰穎慧黠可是有目共睹的事實,醉飲黃龍也不意外尚風悅會看穿他的小把戲,只是嘿嘿笑著摸了下鼻尖,又伸手把方才覆在他肩上的披風攏緊了。
然而,還是有些事情是尚風悅料想不到的,他有些訝異地看著醉飲黃龍突然背對著他蹲下身,兩隻手還朝後方招了招,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一陣騰騰熱氣霍地爬上臉頰還一路擴展到了耳尖,雖然天色已暗,但是彎月清潤瑩光與滿天銀星燦爛輝芒,還是無比清晰地照映出漫延整張清麗容顏的胭脂紅,即使明知這荒僻小徑根本沒有其他人,尚風悅還是侷促地左右張望了一下,躊躇了好半晌,才在聲聲催促中,羞赧地攀上了醉飲黃龍的背。
確認情人一雙纖細臂膀緊緊圈住了他的肩頸,醉飲黃龍才穩當當地把尚風悅揹起,運上輕功往「初源之地」的方向奔去。
「小悅,你還記得嗎?我們隱居在嘯龍居那時的某個冬季,天氣突然放晴,下了好幾天的大雪終於停了,你興致勃勃地帶著我要上頂峰去賞梅花,結果卻被我害得一起掉下山崖,最後,我也是這樣一路揹著你走回嘯龍居。」
醉飲黃龍清朗帶笑的嗓音隨著風聲掠過耳際,尚風悅也跟著彎起了嘴角。
「怎麼不記得?我這個人最記仇了,別人欠了我多少帳,我可是條條列列、每樁每件都記得牢牢的,尤其是你這條不知道給我添了多少麻煩的蠢龍。」
哈哈大笑聲散逸在風裡,緊接而起的是一聲輕嘆。
「是啊,我也跟小悅一樣,一直記得在嘯龍居裡度過的每一天,我也知道,小悅其實很懷念生活在苦境的那段日子。」
尚風悅一怔,才想開口辯駁時,卻突然感覺到身旁氣溫驟降,撲面而來的風不再輕暖徐柔,甚至挾帶著點點冰清晶瑩的雪花,他驚訝不已地張望四周,醉飲黃龍也在此時緩下了步伐,停在「初源之地」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
小心翼翼的將尚風悅放下地面,醉飲黃龍站起身,望見那雙瑩亮眼眸裡晃動著難以置信的光采,俊朗面容也跟著漾開微笑,伸手撫順情人微亂的鬢髮,寵溺的看著他併攏雙手去接緩緩飄落的點點霙霏。
因為是最靠近四魌樹生命之源的境域,所以上天界的氣候終年和暖宜人,並不像苦境有明顯的四季之分,不能再看見銀裝素裹的雪色風光,尚風悅的心裡是有幾分遺憾,只是他從沒說出口,也沒想到醉飲黃龍會為了他,動用術法去構築出這一片冰天雪地。
清麗容顏漾起窩心感動的笑,尚風悅側過身,張開臂膀投入了醉飲黃龍溫暖寬闊的懷抱裡,汲取著總能讓他安穩平靜的氣息。
「蠢龍,你對我太好了,好得讓我很不習慣。」尚風悅不無感慨的說著。
在苦境那時,總是自己花心思為他處處設想,總是自己苦口婆心的勸著他往康莊大道上去走,現在狀況調換過來了,醉飲黃龍對他的呵疼與關注,無微不至的總讓他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哎、這算得上什麼?這些小事情遠遠不及小悅為我所付出的萬分之一。」醉飲黃龍還嫌自己做得不夠,從前沒能讓尚風悅領受到的幸福,他不但要在未來的日子裡全數補回來,還要加倍再加倍。
疼惜地在尚風悅的髮漩印下輕吻,醉飲黃龍稍稍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再次牽握起情人的手,佯裝出一付神秘兮兮的表情。
「小悅,我還有其他東西要給你看,咱們繼續往前走吧。」
既然他想賣關子,尚風悅也很知趣的不再探問下去,只是勾起了笑,溫順地任他牽著自己往山林更深處走去。
沒開口,不代表自己不好奇,尚風悅挽著醉飲黃龍的臂膀,很有閒情逸致的漫步在雪花紛落的蔥鬱樹林裡,醉飲黃龍不時側過頭問他冷不冷,他笑著搖了搖頭,腦袋裡還在思索著「初源之地」附近有些什麼奇景。
直到寒風送來他最愛的「向月寒」花香,直到他看見一座極為眼熟的亭子,矗立在白淨冷豔的梅樹間,尚風悅捂著唇,卻止不住水氣漫出眼眶滾落。
小圓桌上的熱爐炭火捲帶著裊裊輕煙,清幽的茶香融在白梅芬芳中更顯詩情畫意,一只泥紅陶壺與雙人茶杯正等著誰來共飲,一冊古書與套著防塵紗罩的琴是午後閒暇的調劑,一切一切,宛如置身夢裡,他像是穿越了時空,回到了早已傾頹成荒跡的嘯龍居。
「別哭、別哭,我想逗你高興、逗你笑,可不是想讓你看著觸景傷情才花上功夫佈置的。」醉飲黃龍連忙拉高衣袖抹去尚風悅臉上的淚水,將情人帶進亭子裡坐好。「因為地方不夠大,只能建上這麼一座涼亭,可是這裡有你最喜歡的向月寒,往後只要你想散心,我就陪著你來這裡喝茶賞花,好不好?」
看著天尊大人慌張失措的模樣,尚風悅破涕為笑,想想也覺得有些丟臉,忍不住在他肩上搥了一記。
「這還不都要怪你,做了這麼多讓人感動的事情……」嘴裡嘟嘟嚷嚷的抱怨著,還不忘拉過醉飲黃龍的衣袖,把凝聚在眼眶裡的淚水通通擦抹在上面。
聞言,俊朗面容突然露出了為難的神色,醉飲黃龍搓著下頷思考了好半晌,才拍拍尚風悅的頭。「那、那先說好了,等下小悅看見『那東西』,只能夠笑,不能再掉眼淚,不然我會很懊惱的。」
被淚水沖刷得瑩瑩動人的眸光疑惑地隨著頎長身軀而轉動,只見醉飲黃龍從桌上抱起了琴,先是猶豫地望了他一眼,才緩緩抽掉了防塵的紗罩。
尚風悅原本就十分好奇,在上天界根本沒有古琴這東西,醉飲黃龍是從哪裡尋來的?如今親眼看見了木色琴身上那栩栩如生的梅花雕刻,再對照他幾乎纏滿了十根手指頭的藥布與前些日子的晚歸,頓時心中一片通透明白。
這琴,是醉飲黃龍親手為他製造的。
緊抿著唇瓣,硬生生逼下二度湧上鼻尖的酸意,不想讓醉飲黃龍再瞧見自己的眼淚,尚風悅露出燦爛絕美的笑容,一手覆上那寬厚手掌緊握,另一手則仔細的沿著那精細秀雅的花紋摩挲著,感覺枝梢上的白梅正在他指尖下盛開。
「你還真是精益求精,刻了那麼多竹片還嫌不夠,現在連這梧桐木做的琴身都要刻上幾筆……」
尚風悅既心疼又歡喜,嘴上不饒人的叨念著,撫著古琴的手卻是極盡溫柔,只是來到尾端時,那不一樣的觸感讓他頓了一下,等他看清楚那有别於梅花紋路的圖樣是什麼,尚風悅霍地抬起頭來,詫異地凝望著俊朗面容。
似乎知道情人發現了什麼,醉飲黃龍笑得溫柔深情。
「離開你、獨自一個人在苦境遊盪四方的那段日子裡,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腦海中經常會浮現這八個字,這八個字也成了那時候的我,最大的想望。」
微微顫抖的指尖反覆不停地在刻鏤的痕跡上來回撫摸。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小悅……」醉飲黃龍嘆氣了,把古琴擱回圓桌上,再把情人攬進懷裡拍撫著,輕吻上他猶沾染點點水珠的眼睫,又溫柔地舔舐過漸漸發紅的眼眶,再一路往下繾綣著水光瀲灩的唇瓣,不捨糾纏。
伸出臂膀緊攬住那寬闊肩膀,尚風悅仰頭承接著醉飲黃龍安慰而憐惜的吻,輾轉纏綿,許久許久,直到氣息紊亂不接,情緒慢慢平復下來,緊密貼合的四片唇瓣才牽著一縷銀線緩緩分開。
撒嬌似的用鼻尖輕輕磨蹭著線條英挺的下頷,指尖一下又一下溫柔耙梳垂落在俊朗面容旁的銀白髮絲,尚風悅輕笑出聲。
「我很久沒彈琴了,指法生疏不少,你將就著聽吧。」
仍然維持著坐在醉飲黃龍懷抱中的姿勢,只是換了個方向面對小圓桌,白淨指尖按上晶瑩剔透的琴弦,撥劃了幾下試音,尚風悅輕吁一口氣,他先是拍了拍圈繞腰間的壯碩臂膀,才和著叮噹響亮的輕快琴音吟誦起詩詞。
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勾下最後一個音節,尚風悅回首輕撫著他眷戀了一輩子的俊朗面容。
「願、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幸福滿足的笑,融化在親暱的纏吻間。
先來放個鞭炮歡呼一下我在死限前完稿了~~
我所有的浪漫細胞大概全用在大哥大嫂的身上了,真的沒寫過這樣通篇灑糖的文啊......(倒地癱平)
某星最近待在對岸某電視劇配對的論壇時間比較久,那邊的文章看多了,遣詞用字難免會受到些影響,可能會出現一些比較不常見的語句,還請大家見諒啊......
好不容易寫完了1萬3千字的番外篇,就來提一下這裡面的一些梗吧~~
首先是標題「身在情長在」,這五個字其實是從李商隱的「暮秋獨遊曲江」擷取來的,這首詩雖然很傷感,可是那種「此身不滅、此情長存」的意境很美,也很適合這篇番外裡的大哥大嫂,所以就借來一用囉。(合掌感謝)
另外,不是說保證甜文嗎?為啥還要寫個大嫂因為天者一劍而留下後遺症的橋段?嗯,我能說這是為了讓大哥更加心疼大嫂嗎?(頂鍋蓋逃跑)
這是原因之一啦,另一個原因也是為了憑添一些合理性,大哥復活之後還是一尾活龍,是因為他在上天界還有個龍神之軀能替換,小悅可什麼都沒有啊,一復活就能跟沒事人一樣,外掛也開太大,才會在番外裡多寫了一個舊傷梗,但是不礙事滴,有大哥愛護,大嫂絕對健健康康的。
再來是「琴瑟在御,莫不靜好」那八個字,是從「詩經.鄭風」裡面節錄的,意思是感情就如桌案上併排的琴瑟樂聲和諧,一切無不顯得平靜而美好,嗯,我也不會說這是從最近很火的「甄嬛傳」裡看來的靈感~~XD
再次獻上祝福給某星很愛很愛的皇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