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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的人間煙火,就是這樣一幅平凡熱鬧、讓人會心一笑的美麗圖畫。

 

  以安定繁榮為主題,拓印出車水馬龍的街景,不論是笑臉迎人努力吆喝生意的小販,還是牽著孩子細心採買一家需要的婦女,包括那清靈飄逸的水藍纖影,還有並肩走在身側,瀟灑飛揚的白衣男子,都是這幅畫裡的主角。

 

  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尚風悅又發現,醉飲黃龍利用他高人一等的魁梧身材,為他隔開摩肩擦踵的人潮流動,不禁為他的忙碌感到有趣又好笑,明明這會兒還興高采烈地張望著販賣玩具雜什的小攤子,下一秒又護在他身旁,防止匆匆走過的路人擦撞到他。

 

  這人啊,本來以為他粗枝大葉的,想不到還有如此體貼的一面。

 

  煦暖笑意掩藏在搖出清風的摺扇裡,在眾多路人好奇與驚豔的眼光目送下,尚風悅依舊從容自得,領著醉飲黃龍向目的地行進。

 

  停在一間門口擺著各種乾糧米食的店舖前,識得尚風悅的老闆立即親自出來招呼,畢竟這樣仙風清雅的客人並不多見,更別說他今天不是孤身前來,還帶著另一個英姿颯爽的俊挺男子,更讓人想多窺探一些。

 

  簡單幾句交代了自己要買的東西,尚風悅雖然漾著淺淺微笑聆聽老闆閒扯著一些話題,卻不主動多說什麼,付了些許碎銀才準備從夥計手上取過物品,另一隻健壯臂膀卻比他迅速地將沉甸甸的布袋接了去。

 

  尚風悅側過頭,看見拿走米糧的醉飲黃龍一手將東西甩上了肩,眉心卻打了個結,眼神不善地直盯著交遞東西給他的年輕夥計,把人瞪得一路縮回店舖的最裡面去,另一手還搭上他的肩膀將他往門口帶。

 

  不過是個看起來就知道沒見過什麼世面的男孩,將貪戀的目光放重了些,還不至於讓他感到不愉快,醉飲黃龍的反應也太大了點。

 

  「我們走吧。」尚風悅莞爾地反過來推著他走出店門。

 

  再度踏進熙來攘往的人潮裡,看著川流不息的街道,醉飲黃龍想了想,索性轉身牽起了尚風悅的手,將那份還存留在記憶中的細膩溫潤牢牢扣在掌心。

 

  「接下來要去哪裡?」醉飲黃龍望著尚風悅問道,表情是那樣自然而單純,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有哪裡不妥。

 

  長年握刀所產生的粗繭磨挲著他的手背感覺有點癢,偏涼的掌心傳遞過來的溫度不會太燥熱,尚風悅的視線,從醉飲黃龍拑住他的手開始一路往上爬,最後迎向了他沒有一絲雜質的清澈眼眸,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才好,有些進退失據。

 

  他們其實、好像、應該是才相識不到幾天的泛泛之交吧?

 

  摺扇點了點下頷,尚風悅決定忽略這個問題,反正,感覺並不討厭。

 

  「要去的地方還多著呢,跟我走就是了。」回握住那厚實的手掌,落落大方地讓十指交纏,渾然未覺,在旁人眼中,這畫面多麼親暱曖昧。

 

  拐個彎繞進了巷子裡,又是另一片天地,有工人正忙碌地將一排排色彩斑斕的布疋自染缸拉起,懸掛在竹竿上風乾,醉飲黃龍看著新鮮有趣,尚風悅也就多停留了一會兒才朝著布坊走去。

 

  本來想幫醉飲黃龍添購一些衣物,但是兩個人在店裡兜了一圈卻毫無斬獲,現成的服飾不是沒有,可是一搭在醉飲黃龍的身上,雖然他本人沒什麼意見,但尚風悅可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氣質是與生俱來的,明珠即使染塵還是能閃動出光采,尋常布衣根本無法與醉飲黃龍那渾然天成的英武飛揚匹配。

 

  看了看那件耗費他一個晚上改出來的長袍,尚風悅還是對自己的手藝比較有信心,轉而走向另一端挑起了布料、繡線還有一些瑣碎配件,沒多久,交到醉飲黃龍手上的又是一個頗有份量的布包。

 

  「你要再幫我做衣服啊?」醉飲黃龍咧嘴笑得很是開心。

 

  聽他這麼一說,尚風悅反而怔住了,直到這時才猛烈驚覺,自己怎麼會對一個撞壞他居所又賴給他養的不速之客這麼溫柔?

 

  瞟了眼門外晴朗如洗的蔚藍天空,摺扇搖甩的頻率快上了些許,尚風悅決定歸咎於是陽光太炙烈把他曬昏了頭。

 

  就當作……是對同居人釋出善意好了,畢竟一開始,他也是因為醉飲黃龍從來不肯把單衣繫好,老是在嘯龍居裡半裸奔,看了傷眼,又想到今天得下山採買東西,才會動手改出一件袍子給他。

 

  「我只有一個要求。」纖細指掌拍上布包,盈盈水眸閃出幾分威脅意味。

 

  「既然我善心大發做了衣服給你,就請你好好珍惜它,把它整整齊齊的套上身,而不是像個三歲娃兒一樣七零八落地,糟塌我的手藝,可以嗎?」

 

  「…………知道了。」醉飲黃龍的笑容裡摻雜進一絲莫可奈何。

 

  他也不是故意要服裝不整,只是這幾天都在當苦力清理那片梅花林,用揮汗如雨來形容都不嫌誇張,他當然得想辦法讓自己越涼快越好。

 

  醉飲黃龍抓抓臉,剛才在心裡面嘟嚷著的幾句話自是不敢說出口,見尚風悅輕哼一聲準備踏出布坊,他連忙捉住那隻空下來的纖纖素手收進掌心裡。

 

  已經習慣了彼此交換的溫度,這次,尚風悅沒有多想就回握住了。

 

  一纖細、一頎長,兩條身影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各種食材與生活用品也跟著一件件採購入袋,忙碌了好一段時間的兩個人都還沒吃過午飯,心裡頭另有其他打算的尚風悅不想浪費時間,便買了幾張蔥香滿溢的酥餅來充飢,不過絕大部分都進了醉飲黃龍的肚子裡。

 

  隨著步伐一路走到了街尾,環境也變得較為僻靜,最後,尚風悅在一間樸實簡陋的茅屋前停了下來。

 

  「這是什麼地方?」跟在他身後的醉飲黃龍,好奇地打量起眼前這間不太像是店舖的房舍,覺得鼻間混雜著許多說不出來的氣味。「你來找人嗎?」

 

  「嗯……算是吧,聽說這間房子的主人以前是個醫術精湛的大夫,只是現在年紀大了沒有體力,所以就退休養老不再替人看病了,不過若是有人求助的話,他還是會替人治療的。」

 

  回答得模稜兩可,尚風悅也不理會醉飲黃龍一頭霧水的表情,逕自伸手在門板上敲了敲。「請問有人在家嗎?」

 

  屋裡傳出了應答聲,隔了一會兒,拐杖拄地的輕響由遠至近逐漸清晰,木門打開了道縫隙,一名身形佝僂的老人家探出頭來,看見自己家門前站了兩個氣質迥異卻同樣脫俗出色的男子,不禁愣了一下才發問:

 

  「兩位有什麼事情嗎?」

 

  清麗容顏漾出溫文和藹的微笑,尚風悅向老大夫點了點頭。

 

  「老丈您好,在下極道先生,聽說您以前曾經治癒過一個喪失記憶的病患,所以特來叨擾,希望您能幫我這位朋友診治一番。」

 

  這時,與老大夫四目相對的醉飲黃龍才明白,尚風悅是帶他來求診的,側首望了清麗身影一眼,他心裡又驚又喜。

 

  打量了一下身形魁梧頎高的醉飲黃龍,老大夫捻了捻飄飄白髯,思索了一會兒才招了招手要兩人進屋。

 

  「進來吧,站在門口不好說話。」

 

  輕聲道了句謝,尚風悅領著醉飲黃龍跟在老大夫身後慢慢走進屋內。

 

  小小的院落裡曬著一簍簍草藥,醉飲黃龍聞到的複雜氣味就是從這裡散出,如同尚風悅所說,老大夫雖然人退休了,卻還是有著一顆懸壺濟世的心。

 

  招呼著兩人在廳裡落座,老大夫本來打算繞到後面去替客人準備茶水,卻讓尚風悅溫聲勸阻了,他示意醉飲黃龍將採買來的東西放在一旁,推他坐下後,便請老大夫為醉飲黃龍看診。

 

  雖然年事已高,但老大夫望聞問切的功夫還是俐落的很,他替醉飲黃龍把了脈,又在他的頭上探了探,接著便詢問起病人失去記憶的經過。

 

  「唉、一切都是江湖恩怨,我這朋友遭到他的仇家算計,被關進一顆會散發出高溫的奇石裡,雖然他命大逃過被悶死的劫數,但是昏迷之後再醒來,就什麼也記不得了。」

 

  低低訴說著,尚風悅的眉眼間盡是感嘆,卻在老大夫看不到的角度用摺扇戳了戳醉飲黃龍,以眼神暗示他乖乖聽著就好,不要亂搭腔。

 

  「原來如此。」雙手交疊放在拐杖頂端,老大夫思考了一陣後,搖了搖頭。「很抱歉,老朽大概是幫不上兩位的忙了。」

 

  再次探上醉飲黃龍的腕脈確認過後,老大夫繼續解釋著。

 

  「這位壯士的脈象很正常,頭上也沒有受過傷的痕跡,老朽只能推測,他會失去記憶,應該就是因為石頭裡的溫度太高、空氣稀薄,使得頭腦的運作受阻,所以,這種失憶的情況,應該只是暫時性的。」

 

  老大夫的答覆讓人喜憂參半,一直站在醉飲黃龍身側的尚風悅,自然沒漏看他眼中的失望,拍拍他的肩膀要他稍安勿躁,尚風悅再次向老大夫提出請求。

 

  「不知道是否可以請老丈說說,當年是如何治好那位同樣失去記憶的病患,讓我們做個參考嗎?」

 

  輕捻了下鬍鬚,老大夫回溯起過往,眼神中帶著一絲遺憾。「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嚴格說來,那人其實不能算是被我治好了……」

 

  很多很多年前,當老大夫還身強體壯、每天忙於為人看病療傷時,一名跌落山崖的年輕男子,被路過的鎮上居民救起送來給他醫治,他耗費了很大的心力將身受重傷的他從鬼門關前拉回,不料,人救醒了之後卻忘記了所有過往。

 

  老大夫判斷,年輕男子是因為摔傷了頭才會失去記憶,只要腦後那半個拳頭大的瘀腫散掉應該就能恢復,所以,他收留了那無處可去的年輕男子,讓他做自己的助手同時,也研發了許多草藥為他醫治,但是都不見成效。

 

  「直到有一天,他替我出門送藥給病人,卻就此一去不回,我找了他許久都沒尋到人,我擔心他發生什麼不測,還拜託鎮上居民幫我一起探查,幾乎將整個鎮里都翻了一遍,但就是找不著,一個人,竟然這樣憑空消失了。」回想起當時的心慌焦急,老大夫不禁嘆了口氣。

 

  一直靜靜聆聽的尚風悅開了口。「該不會,那個年輕男子突然恢復了記憶,自己尋路回家去了?」

 

  老大夫有些訝異地望了他一眼,才點點頭。「沒錯。不過,我也是過了好幾年之後才知道的。」

 

  怎麼也想不到,老大夫翻越山頭到另一邊城鎮上為人看病,竟然再次遇見了那個年輕男子,只是,當他驚疑不定地上前招呼時,帶著妻小散步看來一家和樂的他,卻用陌生的眼神看著老大夫,說他們並不相識。

 

  「他的確恢復了記憶,可是相對地,也忘光了受傷之後所經歷過的事情。」

 

  苦笑著,老大夫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生氣,但當時的他,選擇了道歉、說自己認錯了人,然後就此與他再無聯繫。

 

  隨著老大夫的唏噓聲漸淡,空氣一時靜默了下來,醉飲黃龍皺著眉斂了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最後還是尚風悅打破了滿室沉靜。

 

  「感謝老丈提供給我們這些訊息。」從袖袋中取出了些許銀兩,尚風悅尚未遞出就被老大夫推拒了回來。

 

  「是老朽要感謝你們願意花時間聽我這老人家講古。」老大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住,沒能幫上你們的忙,但我想,這位壯士的失憶應該也是暫時性的,只要機緣到了,自然就能復原。」

 

  回予爾雅溫文的笑,尚風悅再次向老大夫道了謝,揮揮手要老人家別再勞動身子送他們出門,便帶著一直沉默不語的醉飲黃龍離開。

 

  有別於初下山時的興高采烈,從離開城鎮後一直到踏上了回嘯龍居的山路,醉飲黃龍都一直低頭沉思著,沒有開口說過半句話,原先固執地一定要將他牽住的手也沒再搭上來。

 

  尚風悅不太習慣他如此緘默,腦袋裡轉了幾句安慰的話。「醉飲黃……」

 

  「我不會突然消失的。」醉飲黃龍突然停住了步伐又突然開了口,一雙清澈眼眸極為認真的看著尚風悅。「就算我想起了過往,也絕對不會把你忘記。」

 

  眨眨眼,那像是宣告般的話語讓尚風悅愣了好一會兒。

 

  「我說你啊,真的想太多了。」尚風悅啼笑皆非地用摺扇敲了下他的肩膀。

 

  「你應該重視的是自己究竟能不能恢復記憶,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就算把我忘了也不要緊,我不會在意,你能找回真實的自己,我只會替你高興。」

 

  這番雲淡風清聽進醉飲黃龍的耳裡,讓他莫名其妙地氣悶了起來,尚風悅見他拉長了一張臉顯得很不高興,反而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還沒發生的事情,想這麼多讓自己苦惱又何必呢?」

 

  搖著摺扇往嘯龍居的方向走去,奔波了一天,尚風悅不免有些疲倦。「回家了、回家了,買了這麼多東西,晚上可以煮一頓好料的犒賞自己了。」

 

  「回家」兩個字融在漸落西山的日暮所灑落的一地橘紅裡,也蕩漾在心頭薰出一片溫暖,醉飲黃龍發現,他很喜歡這兩個字從尚風悅口中說出的感覺。

 

  「前天你煮得那鍋紅燒肉真好吃,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再煮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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